皇帝短暂苏醒,以雷霆手段废黜林贵妃、处决周明堂,并重申太子监国之位,如同一场狂暴的飓风,瞬间涤荡了笼罩在朝堂上空的阴霾。
林文敬、崔明远等二皇子党核心成员被迅速下狱,其党羽树倒猢狲散,一场彻底的清算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然而,风暴眼中心,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二皇子萧景渊,依旧被禁足于景王府。尽管其母族与党羽犯下弑君谋逆的滔天大罪,但皇帝在最后的旨意中,并未直接处置这位皇子。是顾念父子之情?是病体难支来不及下旨?还是……另有深意?
这道未落的雷霆,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萧景澜与萧惊寒都清楚,只要萧景渊一日未受制裁,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残余势力便一日不会死心,随时可能反扑。更何况,萧景渊身上,还背负着另一桩同样足以致命的罪行——通敌卖国!
北境野狼谷的军械走私,云州城下断粮绝援的毒计,这些铁证虽已掌握,但之前因朝局动荡、皇帝病重,一直未能将其公之于众,给予萧景渊最后的致命一击。如今,内患暂平,正是彻底铲除这个毒瘤的绝佳时机。
然而,新的问题随之而来。皇帝再度陷入昏迷,且身体状况极差,随时可能龙驭上宾。若在此时以通敌之罪严惩二皇子,巨大的刺激是否会加速皇帝的崩逝?这绝非忠臣孝子所愿见。但若拖延下去,恐生变故。
如何将这份通敌铁证,稳妥、隐秘且有效地呈于御前,在不惊扰圣驾的前提下,促使皇帝在清醒时通过合法程序,对萧景渊做出最终裁决,成了摆在萧惊寒与太子面前的一道难题。
也正在此时,坤宁宫内,那幅历时数月、凝聚了苏清辞与绣娘们无数心血的《观音赐福》绣像,终于彻底完工。
绣像展开的刹那,满室生辉。
观音宝相庄严,衣袂飘飘,仿佛随时会踏莲而去,其慈悲与威严,令观者无不心生敬畏。
皇后抚摸着那细腻如生、光泽流转的丝线,眼中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的欣慰与赞赏。
“苏先生妙手,果然名不虚传。此像供奉佛前,必能佑我大靖,佑陛下早日康复。”皇后感慨道,随即吩咐,“陛下虽在静养,然此绣像乃祈福圣物,哀家需亲往养心殿,将此祥瑞呈于陛下御览,以安圣心。”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也是皇后作为中宫,在皇帝病重期间表达关切与祈福的正常举动。即便林贵妃已倒,如今把持养心殿的换成了太子与靖安王的人,皇后此举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苏清辞站在一旁,心中却是波澜骤起。机会!这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将通敌铁证直接送至皇帝面前的机会!虽然皇帝昏迷,但只要此物能进入养心殿,留在皇帝身边,待皇帝下次苏醒,或者……在某种必要的时候,便能成为压垮萧景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如何将证据“带”进去?直接呈递奏章或物证绝无可能。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成型——绣!如同她之前绣出伪诏内容一样,将通敌的证据,以密码的形式,绣入另一幅进献的绣品之中!
“皇后娘娘,”苏清辞上前一步,恭敬行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陛下龙体欠安,万民忧心。民女不才,愿再绣一幅《万寿图》,以万千寿字纹样,祈求陛下福寿安康,万岁千秋。此图可与观音绣像一同进献,以表民女与天下百姓赤诚之心。”
《万寿图》,以不同书体的“寿”字组成图案,是常见的祝寿贡品,不会引人注目。
皇后闻言,更是欣慰:“苏先生有心了。只是绣制此图,恐需些时日……”
“娘娘放心,”苏清辞语气坚定,“民女可率绣娘日夜赶工,三五日内必能完成。且此图寓意祥瑞,进献陛下,正当其时。”
皇后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
接下来的三天,苏清辞几乎不眠不休。她选择了最为繁复的“百寿图”变体,以一万个形态各异的“寿”字,组成松鹤延年的图案。然而,在这看似吉祥喜庆的万千寿字之中,她运用了唯有她和萧惊寒才完全掌握的、源自其生母绣样的密码体系,将关键信息以针法的变化、丝线颜色的细微差别、乃至寿字笔画间的特殊连接方式,巧妙地隐藏其中。
她绣入了野狼谷军械走私的时间、地点、参与胡人部落的标记;
绣入了截获的、指向二皇子府的资金往来暗码;
绣入了云州之战时,二皇子扣下援军兵符、断粮草的具体指令来源代号;
……
每一个“寿”字,都可能是信息的载体;每一针每一线,都承载着足以定罪的铁证。这比绣出伪诏全文更为艰难,需要对密码体系的极致熟练和对绣技的精准掌控。
苏清辞全神贯注,将自己沉浸在针线与密码的世界里,左臂的旧伤因过度劳累而隐隐作痛,她也浑然不觉。
春桃和芸娘等人虽不知具体内容,但见苏清辞如此拼命,心知此事关系重大,皆默默配合,负责处理其他辅助工作,确保万无一失。
三日之期一到,一幅恢宏壮丽、寓意吉祥的《万寿图》如期完成。它与那幅《观音赐福》绣像一起,由皇后亲自率领宫人,郑重地送往养心殿。
养心殿内,药香依旧浓郁。皇帝安静地躺在龙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皇后命人将两幅绣像在殿内妥善悬挂展示。
《观音赐福》宝相庄严,令人心静;《万寿图》万字汇聚,气势恢宏,寄托着最美好的祝愿。
太子萧景澜与靖安王萧惊寒皆在殿内值守,见到绣像,尤其是那幅《万寿图》时,萧惊寒的目光与苏清辞有瞬间的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此乃苏先生与众绣娘一片赤诚,祈愿陛下早日康复。”皇后对着龙榻轻声说道,仿佛皇帝能够听见。
萧景澜亦道:“父皇,您看,这是万民对您的祈福。您定要早日好起来。”
绣像被留在了养心殿,悬挂于皇帝寝宫之内,日夜可见。
没有人知道,在那幅象征着长寿与吉祥的《万寿图》之中,隐藏着足以将一位皇子打入万丈深渊的、冰冷的通敌铁证。它就像一枚沉默的炸弹,静静地等待着被引爆的时刻。
苏清辞完成了这最后一项,也是最危险的一项任务,随着皇后返回坤宁宫。走出养心殿的那一刻,她抬头望向天空,只觉得浑身虚脱,却又无比轻松。
她能做的,已经全部做了。剩下的,便是等待,等待那最终审判的来临。
这枚以万千寿字为伪装的利刺,已然精准地置入了帝国权力最核心的位置。只待那只无形的手,在合适的时机,将其轻轻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