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裹挟着沙砾与寒意,呜咽着卷过北境连绵的烽燧线。天幕低垂,灰黄的云层压着远山脊线,一派山雨欲来的沉郁。
靖安王萧惊寒负手立于云州城头,玄色大氅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深邃的目光掠过城外正在操练的军阵,落向更北方那片苍茫而焦灼的土地。
胡骑近来的异动愈发频繁,小股骚扰不断,似试探,更似某种大战前的预演。
他麾下的“黑云骑”虽骁勇,连日巡防追击亦显疲态。
更让他心绪微凝的是,军中粮草补给比预定日程迟了三日仍未抵达,押运官亦无消息传回,这绝非寻常。
“王爷,”副将赵铎快步登上城楼,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派去接应粮队的三拨斥候,只有一拨回来,说……说在鹰嘴峡附近发现打斗痕迹和车辙印,疑似遭遇伏击,但未见尸首,也未见粮车。”
萧惊寒剑眉骤然锁紧:“鹰嘴峡乃我军辖地腹地,何来伏击?胡人小队绝无可能深入至此!”
“末将也觉蹊跷,”赵铎声音更沉,“回来的那名斥候还说,在峡口捡到了……这个。”他递上一枚被踩踏过、沾着泥污的箭簇。那箭簇形制特殊,三棱带血槽,并非黑云骑标配,也非寻常胡骑所用的骨箭或劣铁箭,反倒……更像是二皇子萧景渊麾下那些见不得光的私军惯用的样式。
萧惊寒指尖拈起那枚冰冷箭簇,眸底瞬间结冰。萧景渊的手,竟已敢伸到北境军中来了?且目标直指粮草!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疯也似的冲破城外岗哨,直奔城下。马上骑士肩头插着一支羽箭,血染半身,刚到吊桥前便力竭滚落马鞍,手中仍死死攥着一封染血的羊皮卷,嘶声力竭地吼出:“急报!八百里加急!呈报王爷——!”
城头守军迅速将人抬上,那封沾着血与尘的急报被火速送至萧惊寒手中。
羊皮卷上火漆已裂,展开,是边境巡防御史冯崮的笔迹,字迹仓促甚至凌乱,所述内容却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萧惊寒眼前:
“……卑职奉命巡查黑石河沿线,于河滩淤泥中意外发现被遗弃的鎏金令牌一枚,经查,确为王爷平日调遣亲卫所用之令。然令卑职骇然者,令牌旁同时掘出数封以胡文书写之密信,信上加盖之印,竟为王爷私印!信中内容……内容竟涉及此次我军布防细节及粮草运送路线……卑职万死不敢隐瞒,然证据确凿,恐……恐军中已有流言滋生,言王爷您……您与胡部首领暗中往来,此次粮草失踪恐……恐为……”
信件至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被大片干涸的血迹污浊,难以辨认,却更显惊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又一名传令兵脸色惨白地奔上城楼:“王爷!军中……军中多处营寨出现匿名揭帖!上面……上面画着……画着王爷您与胡酋饮酒密谈的图画!还有……还有言语污蔑,说您……说您通敌卖国,欲以边关将士性命换取……换取……”
传令兵的声音在萧惊寒冰冷的目光下越来越小,最终噤若寒蝉。
萧惊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唯有握着那卷羊皮急报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尖冰冷。城头的风更烈,吹得他衣袂狂舞,却吹不散周身骤然凝聚的、足以冻裂金石的低气压。
好一个萧景渊!好一个构陷通敌!
竟用如此拙劣却又无比毒辣的手段!伪造他的令牌私印,编造胡文密信,散布恶毒画帖……这一切,都精准地打在了七寸之上!
边境军中最重威信,也最忌主将生疑。粮草迟迟未至本就引发不安,此刻再有这些“铁证”和流言蜚语……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赵铎急声道,虎目圆睁,“此必是二皇子构陷!末将这就去彻查,揪出散布流言者,以正军法!”
“来不及了。”萧惊寒的声音冷沉如铁,打断他。他目光扫向城下,原本井然有序的操练军阵,此刻已隐隐出现骚动,不少兵士交头接耳,目光惊疑不定地瞥向城楼方向。信任如同堤坝,崩塌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他既出手,必有后招。此刻强行弹压,只会显得欲盖弥彰,正中其下怀。”萧惊寒眸中寒光凛冽,思绪飞转,“冯崮的急报此刻恐怕已不止这一份。京城那边,想必也已收到了同样的‘罪证’。”
他现在面临的,不仅是军心浮动的危局,更是远在庙堂之上的龙椅那位必然升起的、足以致命的猜疑!
“赵铎!”
“末将在!”
“立刻密调绝对忠诚的亲卫,暗中控制冯崮及其身边所有接触过‘证据’之人,封锁消息来源地,未经本王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得与外传递消息!”
“是!”
“传令各营主将,即刻来帅帐议事!严令各部,未有本王亲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斩!”
“是!”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萧惊寒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滔天巨浪。他知道,萧景渊此举,意在彻底将他钉死在叛国的耻辱柱上,不仅要夺他兵权,更要将他置于死地!
而此刻,他能做的,必须是稳住军心,争取时间,同时……必须尽快找到反击的证据!
“另外,”他叫住正要离去的赵铎,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在风里,“以最快速度,密信京城……清辞绣坊。”
如今,能最快打破这僵局,甚至可能找到对方破绽的,或许唯有那个远在京城、却总能创造出奇迹的女子了。
赵铎瞬间了然,重重点头:“末将明白!”
萧惊寒转身,再次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那里,胡骑的威胁依旧真实存在。而身后,来自同胞的冷箭,却已更凶险地射来。
边关急报,构陷已成。黑云压城,山雨已至。一场比真刀真枪更加凶险的战役,已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