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娘子带来的惊天秘辛如同在苏清辞心中投入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尚未平复,另一场来自深宫的风暴已悄然而至。
这日午后,绣坊正忙于应对柳家原料封锁带来的混乱,试图用新找到的一批少量应急布料赶制防伪新样。一名身着宫中服饰、面容倨傲的太监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径直闯入了清辞绣坊。
“苏绣娘接旨!”尖利的嗓音划破了绣坊内忙碌而紧张的气氛。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苏清辞心中一凛,整理衣襟,上前敛衽行礼:“民女苏清辞接旨。”
那太监展开一卷明黄绢帛,朗声宣读:“贵妃娘娘口谕:闻清辞绣坊绣技超凡,本宫心甚悦之。特命尔等即日入宫,为本宫绣制一架四季花卉屏风,需用料考究,工艺精湛,限十日内完成,不得有误。钦此。”
贵妃娘娘?苏清辞心下微沉。
当今后宫,皇后娘娘端方贤德,而这位林贵妃则以其美貌与手段深受皇帝宠爱,风头正盛,且其家族与二皇子一系往来密切,并非易与之辈。此刻突然召她入宫绣制屏风,时机微妙,绝非单纯欣赏绣技那么简单。
“民女领旨,谢贵妃娘娘恩典。”苏清辞压下心中疑虑,恭敬接旨。
那太监扫了一眼略显凌乱的绣坊,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又补充道:“苏绣娘,贵妃娘娘的差事,可是天大的体面,也是天大的干系。用料务必极尽奢华,娘娘已特意赐下南洋进贡的‘鲛绡纱’十匹,东海明珠百颗,还有……特制的金丝彩线,命你务必用这些材料绣制,方可显娘娘尊贵。”
他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抬上几个华丽的锦盒。打开一看,果然是光华璀璨的鲛绡纱、圆润剔透的东海明珠,以及数捆颜色异常鲜艳、闪烁着诡异光泽的金丝彩线。
苏清辞的目光在那金丝彩线上多停留了一瞬。那色彩虽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与她惯常用的丝线质感颇有不同。
“娘娘厚爱,民女惶恐。”苏清辞垂首道,“只是绣坊近日……”
“嗯?”那太监拉长了音调,语气陡转冰冷,“贵妃娘娘的旨意,也是你能推诿的?莫非觉得娘娘赏赐的材料,配不上你清辞绣坊的手艺?”
“民女不敢!”苏清辞立刻道,“民女定当竭尽全力,按期完成。”
“哼,这还差不多。”太监冷哼一声,“十日后,咱家自来取货。若有半分差池……哼,仔细你的脑袋!”
送走宫中来人,绣坊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周娘子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些华贵的材料:“贵妃娘娘怎会突然点名要我们绣屏风?还指定必须用这些材料?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芸娘拿起一缕那特制的金丝彩线,在指尖捻了捻,又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紧锁:“东家,这线……手感略涩,光泽也浮了些,似乎……还带着一股极淡的、奇怪的甜腻气味。”
苏清辞接过丝线,仔细查看。芸娘的感觉没错,这线确实有些异常。尤其是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让她心生警惕。深宫之中,什么阴私手段都可能出现。
“贵妃与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和睦……”苏清辞沉吟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脑海,“她指定用料,限期完成……这屏风,恐怕并非留在她自己宫中那么简单。”
她立刻下令:“芸娘,周姨,此次绣制由我亲自负责,你们从旁协助。所有材料,尤其是这些丝线和明珠,在使用前必须经过严格检查。绣制过程中,任何边角料不得随意丢弃,全部收集起来。”
她心中已升起十二分的警惕,无论贵妃意图如何,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苏清辞几乎不眠不休,带领周娘子和芸娘精心绣制那架四季花卉屏风。她刻意放缓了速度,每一针都格外谨慎。那些贵妃赐下的金丝彩线,她并未完全使用,而是悄悄掺入了一些自家库存的、颜色相近的可靠丝线,并将换下的线头仔细收藏。
绣制到第五日,一个意外发现证实了她最坏的猜想。
一只偶然飞入工坊、误啄了废弃线头的小雀,不久后竟突然抽搐,从梁上跌落毙命!
苏清辞与周娘子、芸娘面面相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线中有毒!
而且是一种毒性剧烈、发作迅速的奇毒!
贵妃哪里是要绣屏风,她分明是要借刀杀人!这屏风定然是要送往皇后宫中,或是用于某个皇后也会出席的场合!一旦皇后接触了这含毒的绣品,后果不堪设想!而届时,所有罪责都会落到使用了“贵妃赐线”的清辞绣坊头上!等待她们的,将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好歹毒的心肠!”周娘子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站不稳。
芸娘也是后怕不已,声音发颤:“东家……我们……我们立刻去禀报皇后娘娘!”
“不可!”苏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无凭无据,我们如何指证贵妃?这些线是贵妃所赐,她大可矢口否认,反咬我们诬陷。届时死无对证,我们更是百口莫辩。”
“那……那怎么办?这屏风是断然不能再绣下去了!”周娘子急道。
“绣!不仅要绣,还要绣得完美无瑕!”苏清辞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但我们绣的,绝不能是毒屏风!”
她立刻做出部署:“芸娘,你立刻悄悄出府,去找胡师傅,他见识广博,或许知道这是何种毒,有无解法。周姨,你稳住外面,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异常。这些毒线,全部替换成我们自己的线,颜色务必调配到一模一样!所有替换下的毒线,严格封存,一丝一毫都不能遗漏!”
“那……那明珠和鲛绡纱呢?”芸娘问道。
“明珠仔细清洗曝晒,鲛绡纱……用特殊药水浸泡处理,务必去除任何可能存在的隐患!”苏清辞斩钉截铁。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更是与深宫阴谋的正面较量。苏清辞凭借着过人的沉稳和精湛的技艺,带领着最信任的两人,日夜赶工。她们小心翼翼地处理掉所有毒线,用自家无毒的材料完美复刻了贵妃要求的奢华效果,甚至更加精美。
第十日,贵妃宫中的太监准时前来取货。
当看到那架华美绝伦、熠熠生辉的四季花卉屏风时,那太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不易察觉的疑惑,但仔细查验后,并未发现任何破绽,只得悻悻然命人抬走。
屏风被抬入宫中,送往贵妃处。
苏清辞站在绣坊门口,望着那远去的宫车,手心一片冰凉。她知道,屏风送入宫中,并非结束,而是开始。贵妃发现毒计未能得逞,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她已别无选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
她转身,对周娘子和芸娘低声道:“立刻将封存的所有毒线,以及胡师傅查验后的证词,秘密送去靖安王府。同时,想办法递个消息给皇后宫中的心腹,只需提一句‘近日宫中器物,需仔细查验,谨防小人作祟’,不必多言。”
她不能直接指控贵妃,但可以给皇后提个醒。剩下的,就看天意,以及……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般睿智了。
深宫的漩涡,她已被卷入其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