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文字来自一个Id叫“老书虫”的用户，在满屏“凌神牛逼”和“感谢大佬净化网络”的赞美声中，显得格外刺眼。
它并非指责，而是一种深切的失望：“一本追了半年的神作，开局封神，中期开始全是水，作者是不是被绑架了？感觉不会再爱了。”
凌笑的指尖顿住了。
他自己就是一个资深网文读者，对这种感受再熟悉不过。
那种发现宝藏作品的欣喜，与看着它逐渐被无意义的情节和对话稀释时的痛心，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好奇心驱使下，他点开了那个用户的个人主页，顺藤摸瓜找到了那本被吐槽的小说——《星海远征》。
开篇确实惊艳，宏大的宇宙设定，紧张的节奏，主角的智商和勇气都让人眼前一亮。
凌笑看得津津有味，然而翻到中后期的章节，画风突变。
本该一笔带过的星际航行，被作者用整整三章的篇幅来描写主角和船员的日常闲聊；一场关键的战前会议，充斥着大量重复性的互相吹捧和毫无营养的心理活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节奏放缓，而是赤裸裸的“注水”。
“系统，”凌笑在心中默念，“扫描当前网络文学创作领域，分析这种‘内容注水’现象的普遍性。”
冰冷的机械音很快在他脑海中响起：“扫描中……分析完成。当前网络文学领域，百分之七十三的连载作品存在不同程度的内容稀释行为。核心驱动力为‘按字数计费’的商业模式。该模式已形成一种扭曲的创作导向，正在侵蚀行业的创造力根基。”
一幅庞大的数据流图在凌笑眼前展开，无数代表着小说的光点中，大部分都萦绕着一层灰色的雾气，那便是被系统标记为“冗余信息”的部分。
整个行业，仿佛一片被工业废水污染的河流，表面看似波涛汹涌，实则生机黯然。
“原来已经这么严重了。”凌笑喃喃自语。
他想起了无数个因为作品质量下滑而弃书的夜晚，那种失落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时，苏雯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过来，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关切地问：“怎么了？又发现什么需要‘净化’的坏东西了？”
凌笑指着屏幕上那本《星海远征》的评论区，将自己的发现和系统的分析简要地告诉了她。
苏雯听得有些不解：“写得多，不是说明作者勤奋吗？为什么会影响质量？”
“问题就出在这里。”凌笑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这个行业的规则是按字数收费。一千字几分钱到几毛钱不等。对于绝大多数依靠稿费为生的作者来说，要想提高收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增加更新字数。一本构思精巧、情节紧凑的小说，可能只有一百万字。但如果作者为了生计，强行把它拉长到三百万字，多出来的两百万字，你觉得会是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让苏雯消化。
“是重复的对话，是无关紧要的场景描写，是拖沓的心理活动，是毫无意义的配角故事……是水。”凌笑的声音沉了下来，“这种模式，等于在逼着作者们放弃对文字的精炼，放弃对情节的打磨。他们不是不想写好，而是不敢。写得太好、太精炼，意味着字数少，收入低。这就像一个要求厨师用注水肉做菜的比赛，最后得奖的不是厨艺最好的，而是用注水肉最多的。久而久之，谁还会用心去研究真正的烹饪技艺？这正在从根源上毁掉这个行业的创造力。”
苏雯彻底明白了。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挣扎的评论，再看看凌笑眼中那份感同身受的痛惜，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拥有神明般力量的男人，内心深处其实只是一个纯粹的热爱着故事的读者。
凌笑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不是为了炫耀力量，而是为了拯救他所热爱的这片精神家园。
他凝视着虚空，对系统下达了前所未有的指令。
这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个事件，而是针对一种根深蒂固的规则和模式。
“系统，动用概念级干预权限。我要求，献祭网络文学创作领域中的‘盲目追求字数导向’以及由此衍生的‘内容注水行为模式’！”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同时，必须完整保留所有创作者真正的创作热情、灵感源泉以及他们通过辛勤劳动获得合理回报的权利！这次献祭的目的，是斩断枷锁，而不是扼杀生机！”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这一次，它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确认执行概念级献祭？预计消耗情绪点数两千万点。此操作将对目标领域产生深远且不可逆的结构性影响。”
“确认！”凌笑毫不犹豫。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账户上那两千四百多万的情绪点数瞬间蒸发了一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尾数。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无法被凡人感知的磅礴力量，如同一场席卷整个数字世界的净化风暴，瞬间扫过了成千上万个码字软件的界面，拂过了无数个深夜里依旧亮着的屏幕，温柔而坚定地触碰了每一位创作者的灵魂。
某个出租屋内，网文作者“风中流浪”正对着文档发愁。
他今天的八千字任务还差三千，可情节已经推不动了。
按照大纲，主角下一站要去“黑石城”，但他打算先写一段主角在酒馆里听路人吹牛的情节，再加一段和女配角的暧昧互动，凑够字数再说。
他刚打下“主角推开酒馆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行字，脑中却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不对……太拖沓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为什么要这么写？直接去黑石城，在路上设置一个更惊险、更有趣的遭遇不是更好吗？”
他仿佛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文思泉涌。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之前那些为了凑字数而构思的臃肿情节被他毫不犹豫地全部删除。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构思精巧、充满悬念的短小过渡，直指核心剧情。
短短一千字，却信息量爆炸，读起来酣畅淋漓。
写完后，他看着屏幕上的文字，自己都愣住了。
这才是他最开始写作时，想要带给读者的那种感觉！
同样的一幕，在无数个地方同时上演。
许多作者像是集体“开窍”了一般，纷纷删除了草稿箱里那些“水分充足”的章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情节紧凑、构思精巧的精华篇章。
几个小时后，各大网文平台的读者论坛彻底沸腾了。
“我靠！《星海远征》的作者疯了！今天只更了两千字，但这两千字比他过去两万字都精彩！”
“楼上的，你快去看《剑道独尊》！作者直接把前天更新的一万字删了，重写了三千字，剧情直接起飞！我愿称之为神来之笔！”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书架上七八本书的作者都跟吃了仙丹一样，更新的章节一个比一个棒！没有一句废话！”
“文艺复兴！这绝对是网文界的文艺复兴！业界良心集体回归了？”
论坛里充满了读者们狂喜的惊呼，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追更的快乐，一夜之间回来了，甚至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强烈。
看着这一切，凌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消耗了巨量点数，换来了整个行业的自我革新，这比单纯惩罚几个坏人要值得太多。
苏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异样的光彩。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凌笑所拥有的力量，可以如此富有建设性，如此地……温暖。
“我……也想试着了解一下你喜欢的这个世界。”苏雯轻声说道，她的目光落在了凌笑的手机屏幕上。
凌笑一怔，随即大喜过望。
他立刻从自己的书架里，翻出了一本他最珍爱的科幻小说——不是那种大众热门，而是一本设定严谨、世界观极为宏大的硬核作品。
“你看这本，《深空旅人》。”他像个急于分享宝贝的孩子，兴致勃勃地凑到苏雯身边，“别看它开头有点枯燥，它的世界观设定是基于‘多宇宙弦理论’的，我给你讲讲它的基本物理规则……”
那个下午，凌笑没有再关注网络上的风暴，而是化身为了一个最耐心的“布道者”，为苏雯一点点剖析那个由文字构建的瑰丽宇宙。
苏雯也听得格外认真，眼神从最初的好奇，慢慢变成了专注与思索。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种天马行空的文学形式，却意外地没有感到排斥。
晚餐时，氛围轻松而温馨。
苏雯竟主动提起了那本小说：“你觉得，主角在第一次进行空间跃迁时，选择牺牲掉自己的导航员‘阿尔法’，真的是当时唯一的选择吗？我总觉得，从人性的角度看，这个决定过于冷酷了。”
凌笑惊喜地抬起头。
他没想到苏雯不仅看进去了，还对角色的行为动机产生了如此深刻的思考。
她的切入点并非剧情的爽快与否，而是人性的挣扎与抉择，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独特视角。
“你这么一说，确实……”凌笑立刻来了精神，放下筷子，与她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从纯粹理性的角度，牺牲一个人换取整个舰队的生存，是最高效的解法。但作者在这里其实是想探讨‘功利主义’的边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角色命运聊到哲学思辨，从剧情设定谈到作者的价值观。
窗外的夜色渐深，餐厅里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他们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与共鸣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共同沉浸、共同娱乐的话题，彼此的精神世界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贴近。
就在这股温馨的氛围达到顶点的瞬间，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在凌笑的脑海深处悄然响起。
那声音冰冷、机械，不带任何感情，与眼前热烈的讨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凌笑的表情，在刹那间凝固了。### 第99章 文艺复兴的代价
那冰冷的电子音仿佛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温馨的氛围，扎入了凌笑的意识深处。
“警告：检测到‘概念献祭’引发的连锁性结构崩塌。‘按字数计费’商业模式核心逻辑被移除后，未出现有效替代方案，正在形成‘价值真空’。百分之九十一的创作者‘合理回报权’正在被快速侵蚀。”
凌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凌笑？你怎么了？”苏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前一秒还兴高采烈与她讨论着宇宙舰队和人性抉择的男人，此刻却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灵魂，脸色都有些发白。
凌笑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系统的交流中。
“‘价值真空’？‘回报权被侵蚀’？说清楚！”他在脑海中厉声质问。
系统的回应依旧是冰冷的数据流：“报告：由于‘盲目追求字数导向’被根除，创作者普遍倾向于创作更精炼、更高质量的内容。这导致平均单章字数下降了百分之六十七。在原有的‘按字数计费’模式下，这意味着他们的收入同步暴跌。创作热情带来的高质量产出，正在遭受商业模式的惩罚。系统判定，此现象违背了指令中‘保留创作者通过辛勤劳动获得合理回报的权利’的核心原则。”
一幅新的数据图在凌笑眼前展开。
如果说之前那片代表着网络文学的星河是被灰色雾气污染，那么现在，这片星河中的无数光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甚至有许多星辰在微弱地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
那熄灭的，是一个个作者停下的笔，是一本本被放弃的书。
“不……怎么会这样？”凌笑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想到了那个厨师的比喻，他赶走了要求厨师用注水肉的比赛主办方，却忘了告诉厨师们，现在可以用真正的厨艺来换取面包。
不，更糟糕的是，这个市场，暂时只认注水肉的“重量”，而不懂欣赏菜肴的“美味”。
出租屋内，“风中流浪”呆呆地看着自己作者后台的稿费收入。
今天，他写出了一千字堪称神来之笔的过渡章节，评论区爆炸了，打赏比往常多了三倍，读者们一片赞誉。
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创作快感和成就感。
然而，后台的订阅收入栏里，那个数字却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因为只更新了一千字，而不是过去的八千字，他今天的订阅收入，只有昨天的八分之一。
加上打赏，总收入也不及过去的一半。
他还有房租要交，还要吃饭。
创作的激情和喜悦，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迅速褪色。
他看着屏幕上读者们“求加更”、“作者今天短小无力”的调侃，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不是他不想写，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写得精炼，读者叫好，但他会饿死。
写得“注水”，他良心不安，现在的他甚至已经无法忍受自己写出那样的文字。
他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悖论里，进退两难。
他点开作者论坛，发现里面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兄弟们，你们今天收入怎么样？我直接膝盖斩了！”
“一样！更新了三千字精华，后台一看收入，心都凉了。读者爽了，我们喝西北风去？”
“这还怎么写？网站是按字数给钱的啊！我今天写了三千字，花了比以前写一万字还多的心思，结果呢？就这点钱？对得起我熬夜掉的头发吗？”
“我……想切书了。这个月全勤奖肯定是没了，下个月吃饭都成问题。”
“文艺复兴？我看是集体劝退！大家凭热爱发电，能发几天？”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创作者的圈子里蔓延。
那场席卷了所有人的“灵感风暴”，在短暂的狂欢后，带来了更深重的茫然和痛苦。
他们被解开了思想的枷锁，却发现自己被套上了生存的绞索。
读者论坛的狂欢和作者论坛的哀嚎，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凌笑，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苏雯的声音将凌笑从冰冷的数据世界中拉了回来。
她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汗，眼中满是担忧。
凌笑深吸一口气，眼中的震惊缓缓退去，转为一种沉重的自责和决然。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犯下的错误。
他像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用神力强行推倒了一座旧楼，却没想过为里面的居民准备新家。
他斩断了“唯字数论”的毒瘤，却也切断了无数底层创作者赖以为生的血管。
“矫枉过正……”他苦涩地吐出四个字。
“我做错了一件事。”凌笑抬起头，看着苏雯，眼神复杂，“我发起了一场‘文艺复兴’，却忘了为艺术家们支付画笔和颜料的钱。现在，他们快要饿死了。”
他迅速将系统反馈的情况和作者们的困境告诉了苏雯。
苏雯听完，也陷入了沉默。
她终于明白，凌笑那瞬间凝固的表情背后，是怎样一番惊涛骇浪。
一个看似完美的善举，却因为对整个生态系统的无知，演变成了一场灾难。
“那……能撤销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可逆。”凌笑摇了摇头，系统的提示言犹在耳，“‘概念’层面的操作，一旦执行，就会成为新的现实。旧的规则已经死了，回不去了。”
他看着那些在数据星河中不断熄灭的光点，心中刺痛。
那些不仅仅是数据，那是一个个鲜活的梦想，一个个被现实压垮的故事。
“旧的规则死了，但新的秩序还没有建立。所以，才叫‘价值真空’。”凌笑喃喃自语，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我推倒了它，我就必须负责建立一个新的。”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意气风发，而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这不是净化，不是审判，而是建设。
这比单纯的毁灭要困难千百倍。
他再次对系统下达指令，声音无比沉稳。
“系统，分析构建一个全新的、以‘作品价值’为核心，而非‘字数’为核心的稿费结算模型。模型必须满足以下几点：第一，能公正评估作品质量，让优质内容获得更高回报。第二，能保障勤奋更新的作者获得稳定基础收入。第三，该模型必须具备自我演化和适应的能力，能够被当前所有网文平台无缝兼容和接受。”
这一次，系统的提示音变得更加凝重。
“正在进行‘社会学及经济学概念模型’构建推演……此项操作属于‘秩序创建’范畴，复杂程度远超‘概念献祭’。初步估算，所需情绪点数最低为……一亿点。”
“一亿？”凌笑的心沉了下去。
他刚刚消耗了两千万，账户里只剩下四百多万，连个零头都不够。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窘境，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情感，却说出了让凌笑感到一丝希望的话语。
“检测到宿主情绪点数严重不足。开启备用方案：‘杠杆撬动’。”
“方案说明：宿主可选择一个关键‘支点’，投入现有全部情绪点数进行定向干预，以撬动整个领域的变革。成功率非百分之百，且需要宿主亲自入局，引导变革方向。”
“支点？”凌笑精神一振，“什么支点？”
系统冰冷的界面上，缓缓浮现出一行放大的文字，指向了这场风暴的核心。
“当前最优支点：网络文学平台巨头——‘启点中文网’的创始人兼cEo，钱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