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缙身着青色官服,缓步踏入甘露殿的那一刻,整个朝堂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更有毫不掩饰的怨毒。
王缙(王秀)对此视若无睹。
他目不斜视,穿过百官队列,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李显,躬身下拜。
“臣,翰林待诏王缙,叩见陛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平静,从容,没有丝毫因为这等大场面而产生的紧张和惶恐。
单是这份气度,就让不少老臣暗暗点头。
“王缙,平身。”李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欣赏。
“谢陛下。”
王缙站直了身体,目光平静地迎向了皇帝。
“姚州的军报,你都知道了?”李显问道。
“臣在来时路上,已听传旨公公略说了一二。”
“好。”李显点了点头,单刀直入,“当初你的奏疏,朕已经让高力士取来了。你曾言,姚州之乱,当以‘剿抚并用,以抚为主’。现在,朕要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跟朕,跟诸位爱卿,详细说一说,你这策,究竟该如何实施?”
来了!
王秀的精神,在这一刻高度集中。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向皇帝陈述方案,更是一场朝堂辩论!他要面对的,是满朝公卿的诘难和质疑!
王缙(王秀)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回陛下。臣之策,可分为三步。”
“第一步,名为明正典刑,以示雷霆。”
“姚州叛乱,首恶必究。臣请陛下,立刻下旨,昭告天下,将叛首莫折念等人,定为国贼,凡我大唐军民,皆可讨伐之!同时,严令剑南道大军,即刻开赴姚州边境,形成兵临城下之势,但不主动进攻,只为震慑!”
“此举,是为‘剿’。是要告诉那些叛逆,大唐天威,不容侵犯!是要告诉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与朝廷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肃杀之气,首先就满足了朝中主战派的意愿。
不少武将,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王缙话锋一转,继续说道:“第二步,名为开诚布公,以彰皇恩。”
“臣以为,姚州诸蛮叛乱,其根源,不在蛮夷之凶悍,而在官吏之贪暴。是故,一味镇压,只会激起更大的反抗。治病,需治本。”
“臣请陛下,另派一位德高望重,清正廉洁的重臣,为安抚大使,携陛下诏书,亲赴姚州。”
“诏书之中,需言明三点:其一,朝廷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凡是愿意放下武器,回归田园者,一概赦免其罪。其二,朝廷将彻查姚州官吏贪腐之事,凡有压迫百姓,横征暴敛者,一律严惩不贷!其三,朝廷将免除姚州地区未来三年的赋税,以安民心。”
“此举,是为‘抚’。一手持剑,一手施恩。分化瓦解叛军,争取民心向背。如此一来,叛军军心必乱。届时,我大军再进,必能事半功倍!”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恩威并施,让张柬之等主张怀柔的文臣,也频频点头。
然而,不等皇帝开口,一个尖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兵部侍郎宗楚客,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他从队列中站出,冷笑道:“王待诏说得好听!赦免胁从?免除赋税?简直是妇人之仁!如此一来,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造反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今日赦姚州,明日是否就要赦安南?长此以往,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一部分法家官员的共鸣。
“宗侍郎所言极是!国法如山,岂能因蛮夷叛乱而动摇!”
“赏罚不明,天下必乱!”
面对宗楚客的诘难,王缙(王秀)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宗侍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敢问宗侍郎,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如今叛军数万,民心不定,若强行攻城,需我大唐将士,流多少血,死多少人?需我大唐国库,耗费多少钱粮?”
“我一纸诏书,可不费一兵一卒,瓦解敌军大半。我免他三年赋税,却可省下十年军费。这笔账,宗侍郎,可会算?”
他一连串的反问,如同连珠快箭,射得宗楚客哑口无言。
“你……你这是诡辩!”宗楚客憋了半天,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王缙(王秀)不再理他,而是转向了龙椅上的李显。
“陛下,这还只是前两步。臣之策,最关键的,是第三步。”
“第三步,名为‘改土归流,长治久安’!”
“改土归流”四个字一出,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四个字,给镇住了。
这是一种极其超前,也极其大胆的政治构想!其核心,就是废除边疆地区原有的土司头人制度,改由朝廷直接派遣流官进行管理,将边疆之地,彻底纳入中央集权的统治之下!
这想法,历朝历代都有人提过,但真正敢于实施,并成功的,寥寥无几。因为这会触动边疆地区最根本的利益,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更大,更持久的动乱。
就连张柬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王缙,胆子也太大了!
“胡闹!”武三思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厉声喝道,“王缙!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姚州之地,自前朝以来,便由当地部族首领自行管理,此乃祖制!你竟敢妄言更改祖制,是何居心?你是想让整个西南,都烽烟四起吗?”
这顶“违背祖制”的大帽子,扣得不可谓不重。
王缙(王秀)却挺直了脊梁,迎着武三思那杀人般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梁王殿下,祖制,是用来安定天下的。若祖制已成祸乱之源,为何不能改?”
“正是因为这土司之制,才让姚州之地,只知有部族首领,而不知有大唐天子!才让那些土司头人,拥兵自重,动辄叛乱!”
“今日不改,明日,后日,姚州之乱,还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西南边疆,将永无宁日!”
“故而,臣请陛下,以此次平叛为契机,行长久之策!凡是参与叛乱的部族,其首领一律废黜!其土地、人口,收归国有!由朝廷委派官员,丈量土地,编户齐民,与内地州县,一视同仁!”
“至于那些未曾参与叛乱的部族,可暂时保留其首领地位。但必须,将其子弟,送入京城国子监读书!接受我大唐教化!十年之后,待其子弟学成,再返回家乡,接替父职。如此三代之后,姚州之地,人心归化,与中原无异,则西南可长久无忧矣!”
“轰!”
王缙的这番话,已经不能用“策略”来形容了。
这,是一套完整的,系统的,从军事、政治、文化等多个层面,彻底解决西南边疆问题的宏伟蓝图!
有短期应对,有中期改革,更有百年大计!
环环相扣,层层递进,气魄之大,构思之巧,让在场的所有公卿大臣,全都目瞪口呆,心神俱震!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翰林待诏。
而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绝代国士!
大殿之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连一向与王缙不对付的武三思和宗楚客,此刻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因为王缙的这套方案,太完美了。
完美到,任何反驳,都显得那么的苍白和无力。
许久之后,龙椅上的李显,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御阶,亲自走到了王缙的面前。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激动,与……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样一块绝世的美玉!
“好!”李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好一个‘改土归流’!好一个‘长治久安’!”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满朝文武,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高声宣布:
“朕,准了!”
“就依王缙之策!传朕旨意,擢升翰林待诏王缙为中书舍人,加封‘安南策应使’,总领姚州平叛之一切抚慰、招降事宜!”
“另,命张柬之,为剑南道行军大总管,总领军事征讨!命李多祚为副总管!”
“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大唐,是如何一手持剑,一手施恩,平定南疆的!”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中书舍人!
这可是正五品上的清贵之职!是真正的宰相预备役!有参议政事,草拟诏书之权!
王缙,从一个从六品翰林待诏,直接跳过了数级,一步踏入了帝国权力的核心层!
更重要的是,“安南策应使”这个头衔!
这等于,皇帝将整个平叛方略中,“抚”的那一部分,全权交给了他!
他将与手握兵权的张柬之、李多祚,平起平坐!
这已经不是一步登天了!
这是坐着火箭,飞上了九天!
王缙(王秀)的心,在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他知道,他赌赢了!
他不仅为大唐解决了未来的一个大麻烦,更重要的,是为他自己,为整个王氏家族,赢来了一个光芒万丈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