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检查检查,零件还全乎不?”朱权笑着从后面一把搂住他脖子,朱楩和朱橞一左一右抓住他胳膊。
“轻点!刚挨完揍!屁股疼着呢!”朱允熥呲牙咧嘴。
“走走走,去我那压压惊!”朱权松了手,一行人推推搡搡,闹哄哄涌向东六所。
一进院门,石桌上已摆好几碟点心:芝麻糖饼、山楂糕、盐水煮的毛豆花生,还有一大壶凉好的酸梅汤。
朱权招呼着,自己先喝了半碗酸梅汤。
朱楩最是活跃,抹了抹嘴就跳到院子空地上,冲着朱高炽勾手,"来,让叔玩会跳马!"
朱高炽胖乎乎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慢吞吞走过去,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
朱楩后退几步,一个助跑,手掌在朱高炽背上一按,利落地跃了过去,赢得一片叫好。
“该我了!该我了!”朱橞也跃跃欲试。
朱高炽好脾气,就那么稳稳当当当“马”,让朱橞、朱济熺轮流跳了过去,跳得他额头冒汗,也只是嘿嘿笑着。
轮到朱允熥,他没去跳,一把拉起朱高炽,对朱楩和朱橞说:
“你俩总合伙欺负高炽老实。来,岷王叔对谷王叔,摔一跤!我和济熺做一对,看看谁先躺下!”
这下更热闹了。
朱楩和朱橞当即扭在一起,角着力,嘴里还互相呛声。
朱允熥和朱济熺也较上了劲,绊腿、别臂,在地上滚来滚去。
朱权在一旁当裁判,大呼小叫,比摔的还激动。
朱高炽一边吃点心,一边乐呵呵看。
一场玩闹下来,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他们重新围坐到石桌边,抢着喝酸梅汤,抓毛豆花生吃,方才那点因为斩杀倭使带来的肃杀气,早已荡然无存。
“痛快!”朱楩抹了把脸上的汗,“比在演武场对着木桩子有意思多了!”
朱橞嚼着花生,叹气:
“可惜,也就是在这院子里能这么疯。真想出去真刀真枪干点大事。”
朱权也收了笑,点点头道:
“高煦和济熿去了福州,听说在傅大将军手下挺受磨炼。咱们总不能干等着就藩或者袭爵吧?那倭寇在海上横行,跑到厦门岛上杀了那么多人,心里憋着火。”
朱高炽剥着毛豆,轻声接话:
“是啊。可咱们的身份,上前线带兵确实不合适。父王和朝廷也不会准。”
朱济熺更直接:
“允熥,你手底下那么多差事。有没有什么咱们能掺和上的?不一定要上前线,但得是紧要的,跟打倭寇有关的!”
几双眼睛都盯住了朱允熥。
朱允熥沉默地喝了几口酸梅汤,放下碗,
“打倭寇,眼下最难的不是兵,不是将,甚至不是钱粮。”
“那是什么?”朱楩急问。
“船。”朱允熥吐出这个字,
“能远涉重洋、经得起风浪、载得了重兵巨械的大海船。我们现在沿海的船,巡防尚可,真要远征、控制海疆,差得远。”
朱济熺若有所思,他读书最博,立刻反应过来:
“前朝,尤其是宋元之时,海贸极盛,巨舰往来如梭。我曾在《梦粱录》和《马可波罗行纪》的杂录里看到过,宋有‘神舟’,元有‘海鹘’,龙骨高耸,帆若垂云,能容数百人,载货如山。”
朱高炽也点头,补充道:
“宋时设市舶司,岁入颇丰,船政发达是有根基的。元代虽粗粝,但重视海运漕粮,亦有大匠。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自我朝皇祖父立国,严申海禁,片板不许下海。这造船的技艺、匠人,还有那股子造大船、闯大海的心气,怕是消磨、散失了不少。”
朱权也严肃起来:
“没错。大本堂里那些前朝的工部档册、海疆图志,或许还躺着不少好东西。只是现在没人去翻,也没人觉得 紧要。”
朱允熥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目光扫过众人:
“那些东西,寻常官员或许不懂,或许觉得过时。但你们也有时间去翻。”
他坐直了身体,清晰地说:
“你们就以钻研经典、考究古制的名义,去大本堂的书库里,把宋元以来所有关于船舶建造的图纸、文书、匠作笔记,全部找出来。
怎么选材,怎么设计龙骨、桅杆、帆索,怎么计算载重稳性,怎么防腐防蛀,分门别类,抄录整理。这是细活,也是硬活,更是眼下顶顶要紧的根基。”
皇子皇孙们的眼睛亮了。这不再是虚无的渴望,而是有了清晰、具体且意义非凡的目标。
“这个主意好!”朱权拳头轻轻砸在石桌上。
“翻书找图,这还不容易!”朱楩摩拳擦掌。
“比空练把式强!这才是真为前线出力!”朱橞兴奋地说道。
朱高炽和朱济熺也郑重地点头,跃跃欲试。
又商议了一阵如何跟大本堂的学士打交道,如何分工,不知不觉太阳西斜。
朱允熥拍拍身上的土,起身告辞。
几人送他到院门口。朱允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朱高炽说:
“上回听四叔说,你府上有个叫马和的小内侍,挺机灵?我这儿正缺个心思细、又能跑腿传话的人。方便的话,你跟四叔提一句,借我用些时日?”
朱高炽一愣,奇怪父亲怎么会跟朱允熥提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点头应下:“成,我写信跟父王说说,让他派人送过来。”
朱允熥心里不禁暗笑:你这小胖墩儿,哪里知道自家府里藏着一条潜龙。
在原本的时空里,正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太监,凭借着过人的胆识,成长为一个时代的航海传奇。
他率领庞大的舰队,七次远航西洋,抵达红海与东非海岸。
两百余艘海船,两万七千多人的队伍,精确的海图、对星象与洋流的娴熟运用、跨越大洋的漫长补给线,无不标志着中国航海业的巅峰
只可惜,在原本的历史中,随着时间推移,被斥为劳民伤财。宝船的图纸与技艺渐渐失传,海疆重新被迷雾笼罩。
但现在不一样了。朱允熥抬头,望向东南方天际,仿佛看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