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景隆刚用过早膳,管家李福轻步进来,低声道:
“爷,昨儿那两位又来了,在二门候着。”
李景隆眉头一皱,“不是让他们回去等着么?这么沉不住气,催命似的。”
李福刚刚得了胡梦龙两锭金元宝,忙说道:“不是来催的,说是国公爷昨日指点迷津,今日特来拜谢恩德。”
李景隆明白这是懂事的鱼儿来了。
“让他们到西边小书房候着,那里清静。”
“是。”
不多时,胡梦龙和王魁被引到小书房,垂手立在当地。
李景隆晾了他们一小会儿,才慢悠悠踱步进来,恼着脸说道:“昨儿不是都说清楚了么?这么一大早的,又是什么说法?还让又让人安生?是怕我办不了那事吗?”
胡梦龙连忙深深作揖。
“国公爷息怒!小民今日前来,非为催问觐见之事,纯粹是聊表寸心,谢国公爷指点迷津的大恩!”
王魁也跟着躬身:“国公爷恩同再造,小民等略备薄礼,万望国公爷莫要嫌弃。”
李景隆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端起丫鬟刚奉上的热茶,吹了吹沫子:
“你们这些南来北往的大老板,嘴上功夫倒是厉害。说说,怎么个报恩法?”
胡梦龙从怀中取出一个套封,轻轻放在李景隆手边书案上,手指在套封上点了点,声音压得更低,“官票十万两,不成敬意,请国公爷千万笑纳。”
李景隆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脸色一沉,声音高了些:
“胡闹!这是做什么?啊?谁让你们弄这一套的?帮你们引荐,也是看你们有报效朝廷之心!你们拿这个出来,是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拿回去!赶紧拿回去!走走走!”
这一番疾言厉色,若是寻常人早被吓住了。可胡梦龙和王魁在商场打滚多年,何等眼力?
这不过是官场上收礼前标准的流程,讲究个三辞三让,既要显示清高,也要给送礼者一个坚持的理由。
王魁立刻上前,陪着百分小心:
“国公爷,您千万别误会。您指点我们明路,等于给了我们前程,这一点孝敬,天经地义!您若是不收,便是瞧不起我们商贾,嫌我们心意不诚了!”
说着眼圈泛红。
胡梦龙也赶紧道:“国公爷,您就当给我们一个心安吧!您若不收,我们回去真是日夜难安,觉都睡不踏实啊!”
李景隆脸上怒色这才缓和下来,叹了口气,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
“你们啊…真是…让我说什么好。”
他伸出两根手指,嫌弃地将那薄薄的套封拿起,压在了一本书下面。
胡梦龙趁热打铁,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套封,再次双手奉上:
“这点心意,是专门孝敬开国公的,劳烦国公爷转呈。一切,全仰赖国公爷周全了!”
又是十万两!李景隆连推拒的表演都省略了,摆摆手亲切地埋怨:
“你们这些人…心思倒是缜密。罢了罢了,开国公那边,我自会去说。”
他顺手将这第二个套封也拿起,随意地放在书案另一摞公文的最上面。
“昨日临时有事绊住了。今日得闲,我这就与开国公详谈。你们回去,也让其他人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只要请动开国公,这事十拿九稳。”
胡梦龙和王魁几乎要跪下去,“国公爷大恩,没齿难忘!日后但有差遣,我南北商会,必效犬马之劳!”
两人又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跟着李福,躬身退出了小书房。
李景隆无声地笑了笑,替皇太孙办差,可真是名利双收啊,二十万两雪花银,够养一营精锐亲兵一年,动动嘴皮子就到手了。以后这些商人,就成了自家菜园子,随便薅韭菜了。
他当即去了开国公府,奉上十万两银票。
常昇正手头紧得不行,脸上笑容漾开,重重拍了拍李景隆肩膀:“九江!你小子,真是搂钱的一把好手!这事儿办得漂亮!”
李景隆被拍得晃了晃,笑道:
“嗐!侄儿沾的都是您的光!咱爷俩得这点钱倒是小事。关键是把这帮奸商的筋骨捏住了,他们出了血,将来更会死心塌地跟着太孙的路子走。只要太孙简在帝心,咱们两家的前程,嘿嘿嘿,还用愁吗?”
常昇连连称是,看李景隆的眼神更加欢喜了。
又是一日,集贤阁早已布置妥当,胡梦龙等三十余名商人,屏息静气,垂手立在殿阁一侧。他们穿着体面,却不敢有丝毫富贵之态,个个低眉顺眼。
李景隆与常昇也早已候在殿中。
片刻之后,一声清越的钟鸣响起,内侍悠长的通报声传来:“皇太孙殿下驾到!”
所有商人浑身一凛,齐刷刷跪伏下去,额头触地,不敢仰视。
朱允熥步履从容地步入集贤阁,走到主位坐下,“都起来吧。”
商人们战战兢兢地起身,依旧不敢完全站直。
朱允熥端起内侍奉上的茶盏,无声的威压,让不少商人后背的衣衫冷汗浸湿。
终于,朱允熥对着李景隆开口:“你上次奏报,说商民们对宝钞尚有疑虑,今日可是疑虑尽消了?”
李景隆立刻躬身笑道:“仰赖殿下仁德,新政极其惠民,宝钞信用已然树立。如今商民们非但再无疑虑,反而踊跃兑钞,唯恐落后。
今日觐见的诸位,皆是南北商路中素有信誉、心怀忠义的良贾,他们感念殿下恩德,愿为朝廷推行宝钞,略尽绵薄之力。”
朱允熥转向商人们:“哦?果真如此?”
胡梦龙抓住机会,再次跪倒:
“殿下明鉴!小民等往日愚昧,不识天恩浩荡!扬州新盐凭钞即兑,价廉物美,商路畅通,殿下推行宝钞,实乃泽被万世之仁政!
宝钞轻便易携,信用卓着,胜过金银十倍。小民等愿倾尽所能,将宝钞之便利,广布于四海商路,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其余商人如梦初醒,纷纷再次跪倒,附和之声一片,表忠心、颂仁政,情真意切。
朱允熥缓缓道:
“你们能如此想,甚好。朝廷革新盐政,发行新钞,非是与民争利,实为便利天下,惠及万民。
你们行走四方,宝钞之优劣,流通之难易,体会最深。往后有何建言,可经曹国公、开国公转奏。”
商人们齐声应喏,心中涌起狂喜,皇太孙金口玉言,这等于给了他们一条可以“上达天听”的渠道!
朱允熥又道:“既如此,宝钞兑付,便依章程办理。曹国公、开国公,此事你二人总揽,务必公正平稳,勿使商民有疑,亦勿使国法有亏。”
李景隆和常昇肃然应诺。
朱允熥似乎想起什么,又说道:“明年两淮盐引兑付,或可试点钞引结合,优先考虑为推广宝钞出力甚多的诚信商贾。具体细则,你们拟个条陈上来。”
胡梦龙等人几乎要晕厥过去,钞引结合,优先考虑!这里面的利益,何止百万!
他们磕头如捣蒜,感激涕零之声几乎要掀翻殿顶。
朱允熥微微抬手,止住他们的喧哗,淡淡道:“好好为朝廷办事,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忠心效力之人。今日便到此吧。”
“恭送殿下——”众富商齐声高呼。
皇太孙离去许久,商人们仍激动得难以自持,围住李景隆和常昇,千恩万谢。
朱允熥回到文华殿,向朱标报告刚才情形,"扬州新产出的盐广受追捧,商人们踊跃兑换新钞,新政势头很好。“
朱标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件事,闻言之后立即面露喜色:
“你这盐钞一体的方略,实在妙不可言,既革新了盐政,又夯实了钞法,于国有大利益,于民亦有大利益!既然商民踊跃求兑,那就连夜加印五百万两!"
朱允熥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这么直白的夸奖自己,心中十分欢喜。
他正要说话,夏福贵走进来禀报:"太子殿下,礼部堂官有急事求见。"
朱允熥一怔,礼部能有什么急事?任亨泰这又是唱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