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偏院回来,午膳摆在花厅里,清儿替我布菜时,见我盯着碗里的莲子羹出神,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又在想那些事?”
“清儿,你还记得帝都曾经最为耀眼的家族——皇甫家族吗?”
我舀了勺羹,“梅使说,十三殿的人每年都会去祭拜一位姓皇甫的故人,而前太子萧云离的母族就是皇甫家族,难道十三殿真的与前太子有关?”
清儿眉尖微蹙:“我幼时与你都见过皇甫家族当时的家主——他是已逝的皇后皇甫雪的父亲,皇甫通,身兼荆州、冀州、雍州三州都督,且还是世袭的。
可是我在道宗听说他十年前病逝了,葬礼办得极简单……等等,”她忽然顿住,
“那年有个从未在皇甫家族出现过的人,出现在送葬的队伍里,手上还持幡——只有嫡系子弟才有资格啊。
当时,世渊帝还过问过,皇甫家族在帝都的驻地当家人,也就是前太子的二舅皇甫流云,给的解释是,那人曾经是家父的义子。此事也就草草了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事情越来越复杂了,难道真与前太子萧云离有关?
回到书房时,日头已过正午,我把所有线索按时间线写在纸上:
五年前,徐大海开始走私军械,背后有人提供货源;
三年前,黑冥组织在京中出现,专杀朝中言官,而那些言官,都曾弹劾过“不明势力私开矿场”;
一年前,冥王府、列云阁、十三殿突然崛起!
…………………
我独自一人去往京兆府大牢处,主要探查一下十三殿的梅使。
京兆府大牢的铁门在身后吱呀合拢,迎面而来的是,挡不住地地牢里弥漫的潮湿霉味。
石阶向下延伸,壁上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扯得歪歪扭扭,将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极了暗处窥伺的鬼魅。
狱卒在前头引路,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回声在狭长通道里撞得碎碎的。
他边走边偷瞄我,喉结滚了滚才低声道:侯爷,前头就是十三殿梅使的牢房了。
这几日周大人特地吩咐,除了送水饭的,谁也不许靠近,小的们连牢门都没敢多瞅。
我了一声,目光落在前方拐角处。那里的牢房比别处更安静,连惯常的囚犯咳嗽声都没有,只隐约有极轻的呼吸声,顺着风飘过来时,竟带着丝微不可闻的冷香——不是牢里该有的味道,倒像是寒梅开在雪地里的清冽。
走近了才看清,牢中女子盘膝坐在草堆上,一身素白囚衣沾了些泥污,却丝毫不显狼狈。
她双目轻阖,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竟让人忘了这是阶下囚,只觉是哪家贵女在庭院里小憩。
我停在牢门外,看向守在一旁的狱卒:这几日,没动刑?
狱卒连忙躬身:回侯爷,周大人特意交代的,说不用用刑,只看管着就行,说会有人亲自来审。
我眉峰微蹙。
周显这人我认得,历任京兆府尹六年,一向是个不粘锅,案子能推就推,麻烦能躲就躲。
可十三殿牵扯甚广,前些时日里,难道玉王爷府的祸事发生,没有让他有所改变吗?
他竟还敢?怕不是,是根本想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深吸口气,将心头那点不耐压下去。我抬手拍了拍牢门木栏,沉声道:开门,我审。
狱卒愣了愣,见我眼神坚定,不敢违抗,慌忙摸出钥匙去开锁。
铁锁落地的声响里,那女子终于缓缓睁开眼。
那是双极冷的眼,像淬了冰的寒潭,扫过我时没有半分惊讶,反倒勾起一抹冷笑:冠军侯王轩,大夏王朝镇北王的三子?倒是没想到,你敢来见我。
我踏进门,蹲下身与她平视。
牢里光线暗,她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愈发苍白,唯有唇色是淡红的,像雪地里初绽的梅:你认得我。
十三殿要查的人,岂有认不出的道理?
她嗤笑一声,声音轻却带着刺,只是你胆子未免太大了。十三殿的事也敢沾,就不怕哪天走在街上,脖子突然多道口子?
我指尖敲了敲膝盖,没接她的话,只问:你是何人?来自何方?来帝都做什么?为何与朝堂为敌?
她笑意更冷:王轩,你以为用审犯人的口气问我,我就会答?
你可以不答。
我站起身,背对着她望向牢门外的微光,但你该知道,周大人不敢动你,是怕担责任,可我不怕。十三殿与朝堂近些年,被袭杀的官员,与你们没有关系吗?
还有最近帝都的混乱,与你们没有关系吗?以及你为何被逮捕到这里,不是案发现场被逮的吗?——这些账,总得有人算。
身后的呼吸顿了顿。过了片刻,她轻声道:我叫承梅。
我回头看她。
十三殿承运殿使者。她垂着眼,指尖捻着囚衣的衣角,上面有元老,元老上头是殿主。
至于来自何方......她抬眼笑了笑,那笑里竟有几分苍凉,天下之大,皆是我来时路。十三殿的人,从没有固定的家。
来帝都做什么?
取三足金乌蛋。她答得干脆,顺应天时。
我眉梢一挑:三足金乌蛋?那是可以成为十境圣境的妖兽,你们如何得知消息,且是被何人得到的?
十三殿自有通天之法。
她避而不答,只补充道,我从未与朝堂为敌。你刚才所说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是其他殿的人。每个殿各司其职,我只负责金乌蛋,别的事一概不管。
那殿主是谁?我追问,十三殿与前太子萧云离,又是什么关系?
她突然抬眼瞪我,眼神里带了警惕:这些事,不是我该知道的。
你是使者,连殿主是谁都不知道?
十三殿规矩森严。
她别过脸,声音冷硬,使者只知自己的任务,元老才知晓各殿关联,至于殿主......或许只有核心元老见过。
萧云离的事也是,我只听说过这个名字,却不知十三殿与他有何牵扯。
我盯着她的侧脸,看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不像是说谎。
沉吟片刻,我又问:十三殿、列云阁、冥王府、黑冥组织......这些势力之间,是什么关系?
承梅忽然笑了,那笑声在牢里荡开,竟有些空旷: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她转向我,眼神里带着点嘲弄,这些势力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目的。
就像十三殿,每个使者只守着自己的任务,谁会去管其他势力的事?
你若想知道他们的关系,得去找每个势力的当家人——列云阁的几位阁主、冥王府四位当家人、黑冥组织的首领们,或许还有......十三殿的核心元老。除了他们,谁也说不清楚。
那十三殿还有多少人在帝都?
不清楚。
她摇头,承运殿只有我一人来,其他殿来了多少,派了谁,我都不知道。
我们从不互通消息,只在任务完成后,向各自的元老复命。
我沉默了。她的话像一张网,看似说了不少,却又什么都没说透。
十三殿的结构比我想的更严密,像一盘散沙,却又被无形的线牵着,每个部分都独立,却又同属一个整体。
承梅见我不说话,忽然道:王轩,我劝你别查了。你斗不过十三殿的,何况还有其他的势力虎视眈眈。
我若偏要查呢?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你以为你是为了朝堂?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朝堂里,早就有十三殿的人了。
这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刺进我心里。
我想起前几日在大夏宫,讨论黑冥组织的堂主,到底是何人时,作为主要怀疑对象,竟然会突然出现?细思极恐啊?
你说的是谁?
她却又闭上眼,不再说话,无论我再问什么,都只作未闻。
我走出牢房时,天已近午。狱卒连忙上前:侯爷,要不要......
看好她。我打断他,不许任何人靠近,包括周大人。
狱卒愣了愣,连忙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