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的玉阶还沾着晨露,我对着那扇朱漆宫门深深一揖,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的声响。
父王刚才在偏殿里说的话还在耳畔——黑冥余孽如附骨之疽,镇北王府掌着北疆防务,查商行这条线,你得拿出当初镇守镇妖关的狠劲。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娘亲留的平安扣,凉沁沁的触感让纷乱的心绪定了定。
转身翻身上马,枣红色的打了个响鼻,蹄声哒哒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朝着城北的镇北王府疾驰而去。
王府的铜狮镇门依旧威严,门房见我回来,忙不迭地掀了门帘:侯爷回来了!阿恒统领一早就在前厅候着,说西市那边的商行刚递了消息,今早卯时有辆镖车没走常路。
我没应声,大步穿过栽着西府海棠的影壁,长廊下的雀笼里,画眉鸟扑棱着翅膀叫了声,倒比往日热闹些。
前厅里,阿恒正站在案前翻查账册,见我进来,地躬身行礼:侯爷。
他一身灰布短打,袖口磨得发毛,却依旧腰杆笔直——这是跟着我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老人,当初在镇妖关时在,替我挡过妖族的阴谋诡计,办事最是稳妥。
我将外袍解下扔给侍立的小厮,径直走到紫檀木大案后坐下,指节叩了叩桌面:传我的令。
阿恒抬眼,眸子里没了平日的松弛,多了几分警惕:侯爷请吩咐。
让府里所有暗卫都动起来,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用再藏着掖着,散到京中各大小商行去。还有亲卫,抽一半人手跟着,就说奉冠军侯令,彻查黑冥组织余孽。
阿恒眉头微蹙:暗卫全抛出去?若是府里有动静...
府里有你在,够了。
我打断他,指尖在案上画了个圈,黑冥的人敢在京中藏了这么久,定然跟这些商行脱不了干系——他们要养死士、囤兵器,总得有银钱来路,有落脚的窝点。
暗卫熟暗处的规矩,亲卫镇得住场面,两两配合,才能把他们藏的东西翻出来。
阿恒点头应下,正要转身,我又补了句:着重盯向城外运兵器粮草的。尤其是东城门出去的。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我时,眼里多了几分了然——东城门外接的是护城河码头,漕运四通八达,最是容易藏东西,当初黑冥组织在镇妖关与妖族通信时,就常借漕船运输交易。
我这就去安排,
他应声要走,我却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告诉底下人,查归查,别打草惊蛇。若是见了可疑的镖车、货船,先记着记号,回来报我,不许私自动手。
阿恒应了声,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我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方才在宫里,六部尚书还在争论,要不要先将那几个二品武将全将拿下,父王却敲着桌子说武将是明枪,商行是暗箭,暗箭不除,明枪倒了也没用,如今看来,父王的心思,原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前厅的自鸣钟地敲了九下,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我起身往后院走,路过花园时,见几个洒扫的仆妇正凑在一起说闲话,见我过来忙低下头,手里的扫帚都差点掉在地上。
我没理会——这王府里的人,向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阿恒会把该嘱咐的都嘱咐到。
听竹轩的竹影在白墙上晃荡,离着老远,就闻见院里那棵老桂树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药草味——定是清儿又在熬凝神丹。
我放轻脚步推门,门轴一声轻响,里屋的动静果然顿了顿。
床榻上,清儿正盘膝而坐,素白的裙摆铺在榻上,像朵刚落的云。
她指尖凝着层淡淡的白光,听见声响,那白光地收了回去,睫毛颤了颤,转过头来看我时,眼里还带着几分刚收功的朦胧:夫君,回来了。
她起身时,衣摆扫过榻边的小几,那盏刚沏好的碧螺春晃了晃,水汽氤氲着她的脸。
我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让她坐回榻上:刚修炼完,别乱动。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好,才松了口气——前几日她为了帮我查黑冥的毒方,连着三夜没合眼修炼解毒术,差点伤了内息。
又拼命修炼呢,我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鬓角的薄汗,打扰你了。
清儿笑了笑,眼尾弯出浅浅的弧度:跟夫君还说什么打扰。
她抬手理了理我的衣领,指尖划过我颈间的玉佩,与父王商量的如何了?今早我让阿香去打听,听说六部尚书都进宫了。
商量出一套计划。
我挨着她坐下,将宫里的事拣能说的跟她讲了,二品武将有好几位有嫌疑,父王说交由刑部和兵部去查,他们手里有当年黑冥叛乱的旧案,正好对上。商行这边,就由我们来处理。
她指尖顿了顿,抬眼看向我时,眸子里没了方才的柔意,多了几分清明:商行的账目,我让账房先生整理了三天,京中三十多家大商行,有七家这半年的进出货对不上数,尤其是东城门那边的通济行,上个月往东境那边运了十车,但码头的卸货记录上,却只写了八车。
我心里一动——果然,她早就开始查了。
今日我忙着进宫,没顾上跟她细说,原以为她只知大概,却没想她连具体的商行名字、运货数量都摸得清清楚楚。
我让阿恒盯东城门,就是想着从通济行下手。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还带着修炼后的微凉,黑冥要在京中搞事,定然需要兵器,那两车,指不定就是裹着铁皮的弓箭。
清儿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我,掌心贴掌心,暖意慢慢渗过来。
窗外的竹影晃了晃,落在她发间,像描了层淡绿的粉。
她不必说我帮你查账,我也不必说你别太累,从当初青州再次遇见,到一直听从我的话,她本是天之骄子,一点不比我差,可依然愿意做我的贤肋助。
我们都知道,遇到难处时,对方从来不会袖手旁观。
她忽然起身,从榻下的暗格里摸出个蓝布包,打开来,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账册:这是通济行近三个月的流水,我用灵力拓了份副本,你让暗卫拿着去查,比他们自己翻账本省劲。
又从抽屉里拿出张地图,指着东城门附近的巷子画了个圈,这是通济行的后院,有个暗道通往后街的镖行,我前几日夜里去看过,夜里寅室,总有人从暗道里搬东西出来。
我看着她指尖在地图上划过的痕迹,忽然想起昨夜在宫里,父王叹着气说你能娶到清儿,是福气,那时还只当是长辈的客套,此刻才懂这话里的真意。
她从不是躲在身后的闺阁女子,是能跟我并肩站在风口上的人。
今晚我让暗卫去暗道那边守着,我将账册收进怀里,指尖蹭过她的发顶,你别再夜里出去了,不安全。
清儿仰头看我,眼里闪着笑:知道啦,夫君。
她忽然凑近,在我脸颊上轻啄了下,像只偷腥的小雀,那今晚查着了动静,要跟我说一声。
我应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混着她发间的皂角味,心里那点因查案而起的焦躁,忽然就散了。
自鸣钟又响了一声,阳光移过窗棂,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王府外的暗卫该已散入街巷,亲卫正守在各商行门口,京中的风,怕是要变了。
但只要身边有她,哪怕前路藏着刀光剑影,我也敢踏进去——毕竟,她永远是我最稳的后援,是这乱世里,最懂我的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