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城门时，清儿轻声道：你看，多个人多看眼总是好的。
我转头看她，见她正望着城墙上飘扬的旗帜，风把她的发丝吹到脸颊边，她抬手掠开的动作，像极了儿时在王府时，与我打闹完的样子。
接下来去的是南城门。
这里地势最低，去年妖兽就是顺着护城河的暗渠钻进来的，如今暗渠已被铁网和符箓阵法封死，岸边还加筑了半人高的石墙。
守将李校尉是个年轻小伙子，见了我便红着脸请罪：侯爷，昨夜巡查时发现西侧的铁网有处锈蚀，已经让人换上新的了。
锈蚀的地方在哪里？我走到护城河边，清儿跟着我蹲下，伸手拨了拨水边的芦苇。
李校尉指着水下一处：就在那边，是被河里的石头磨的，属下已经让人在铁网外又加了层竹篾，能缓冲些力道。
我望着浑浊的河水，水面下隐约能看见铁网的轮廓，阳光透过水波照在网上，泛着细碎的银光。
再派些人盯着，每日检查三次。
我站起身，忽然注意到城墙根有处新补的砖缝，颜色比周围的青石浅些，这是何时补的？
前几日妖族来袭破坏的，昨夜发现便连夜让人补上的。李校尉连忙回答，用的是最好的石灰参着宝品的胶水，结实得很。
清儿伸手摸了摸那处砖缝，指尖蹭下些粉末：灰浆还没干透，得让弟兄们多淋几遍胶水，免得开裂。
李校尉愣了愣，随即拱手道：多谢清儿姑娘提醒，属下这就去办！
从南城门出来时，日头已升到半空。清儿从袖袋里掏出块手帕，踮起脚替我擦了擦额头的汗：走了这许久，要不要找处茶摊歇歇？
我望着不远处的北城门，那里是镇妖关最凶险的一处，常年刮着从关外吹来的黑风。先去北城门，那边看完了再歇。
北城门的风果然凛冽，刚走到城下，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城楼上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守城的兵卒都裹着厚厚的棉甲，却依旧挡不住那股透骨的凉意。
守将是个面容黝黑的老兵，姓王，据说在北城门守了二十年，脸上刻满了风霜。
将军，您看这新砌的瓮城。王老兵指着城门内侧的半圆形城墙，按您的吩咐，瓮城里加了三道绊马索，还挖了陷坑，就算妖兽冲进来，也能困住它们。
我走进瓮城，脚边的石板上还留着未干的泥浆，显然是刚完工不久。
清儿忽然停在一处陷坑边，指着坑底的尖刺：这些木刺是不是该换些更品级高一些的？若是遇上境界高一点的妖兽，怕是挡不住。
王老兵凑近一看，连连点头：清儿姑娘说得是！属下这就让人换，换成尊品的玄铁刺！
我绕着瓮城走了一圈，又检查了城楼上的投石机，见机括都上了油，绳索也换了新的，符箓刻画完整，才稍稍放心。
风卷着沙砾打在城墙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远处的关外是望不到边际的荒原，距离瘴魂泽不过百里的距离，妖族随时反击。
多加些岗哨，夜里尤其要当心。我拍了拍王老兵的肩膀，他的肩甲上结着层薄冰，想必昨夜又在城楼上守了一夜。
离开北城门时，清儿忽然望着关外的方向出神，风把她的发丝吹得乱舞。
在想什么？我替她拢了拢头发。
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她轻声道，到那时，这镇妖关的城门就不用再设防了，百姓们也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握紧她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寒意：会有那么一天的。
最后去的是东城门。这里是镇妖关唯一一处妖族难以企及的城门，所以成为与边城和来援的部队以及物资的粮道入口，每日都有从后方运来的物资经过，防守虽不如北城门严密，却格外重要。
守将赵校尉正指挥着兵卒卸物资，见我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
侯爷，今日的物资刚到，都按规矩验过了，来了不少好东西。赵校尉递上账本，您要不要过目？
我接过账本翻了翻，见上面记录得清清楚楚，便还给了他。
目光扫过一堆运粮食的，堆在城门口的粮车，忽然注意到车轮碾过的地面有些凹陷：城门内侧的石板是不是松动了？
赵校尉蹲下身敲了敲石板，果然听见空洞的声响：是属下疏忽了！这就让人撬起来重新铺。
清儿走到粮车旁，伸手捏了捏麻袋里的粟米：这些粮食得尽快入库，看天色怕是午后要下雨，淋湿了就不好了。
赵校尉抬头望了望天，果然见东边的云层渐渐厚了起来，连忙喊道：弟兄们加把劲！先把粮食搬进仓库！
兵卒们的号子声响起时，我和清儿正站在城楼上往下看。
东城门的阳光格外温暖，风也柔和了许多，远处的田埂上有农夫在劳作，隐约能听见孩童的嬉笑声。
这应该是镇妖关最安全的地方了吧！
都看完了？清儿靠在垛口上，望着城外的田野。
我点点头，心里那块紧绷的石头终于松动了些，虽有些小疏漏，但都不算严重，及时补上就好。
那现在，可以陪我歇歇了吧？她转头看我，眼底的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
我握住她的手，指尖滑过她腕间的银镯：好，找个茶摊，陪你好好歇歇。
走下东城门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兵卒骑着快马朝这边奔来，看服饰是关署的人。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清儿也握紧了我的手。
那兵卒在我们面前勒住马，翻身跪地：侯爷，恒将军让属下禀报，西市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像是其他势力或者是妖族的细作！
我心里一凛，刚要开口，清儿却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背。
我转头看她，见她眼神沉静，便定了定神：知道了，让阿恒先派人盯着，别惊动他们，我这就回去。
兵卒领命离去，马蹄声渐渐远了。清儿望着我，轻声道：去吧，我在茶摊等你。
我望着她眼底的信任，忽然觉得心里涌起股暖流。
等我回来。我松开她的手，转身朝关署的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见她正站在阳光下朝我挥手，鬓边的银流苏在风里轻轻摇晃。
很快我来到关署，关署门楣上的铜铃还在轻晃，我掀帘而入时，阿恒正攥着腰间短刀在堂中踱步。
见我进来，他立刻迎上：“侯爷，西市绸缎铺后巷发现四个汉子，口音带着关外沙砾气，腰间都藏着淬了幽蓝毒液的短匕，无法判断是何方势力。”
我指尖在案上叩了三下，目光扫过阶下候命的几位强者：“李长老、张长老，随我去一趟西市。”
两位八境强者应声起身，玄色衣袍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劲风。
西市此刻正是热闹时候，绸缎铺后巷却静得反常。
阿恒派去盯梢的兵卒正守在巷口，见我们来，忙指向深处：“还在那堵断墙后。”
李长老身形一晃已掠至巷内，只听几声闷响，待我们赶到时，四个汉子已被他按在地上，腕间渗出的血珠正顺着青砖缝往下淌。
“带回去。”我踢开其中一人掉在地上的短匕，刀柄上刻着的狼头纹章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镇妖关监狱的铁门厚重如磐，锁链拖地的声响在甬道里回荡。
将四人分别锁进刑房后，我对狱卒道：“用最重的刑法，套出他们口中所有情报。”
阿恒捧着刚搜出的密信进来，墨迹里混着沙粒：“侯爷，信上的符号像是黑冥组织那边的暗号。”
刑房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是断断续续的求饶。
我推开门，见其中一人已疼得面无人色，便道：“再不说，下一个断的就是脖子。”
那人抖着嘴唇刚要开口，隔壁刑房突然传来骨骼碎裂的重响——想来是张供奉没耐住性子。
“是……是黑冥大护法派我们来的！”地上的汉子终于崩了防线，“要在今夜子时，趁换防时从西城门口离开，进入瘴魂泽与魔龙妖帝魔鄢建立联系！”
我踹开他的脸，转身对狱卒道：“继续审，问出是否有其他同党。”
监狱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吱呀合拢，我抬头望了望天色，日头已过中天，悬在镇妖关城楼的檐角上。
算算时辰，竟已过了两个时辰，心口忽地一紧，转身对候在狱外的阿恒道：“这里交给你，审出同党踪迹立刻去关署寻我，若我已回官署，就直接报过去。”
阿恒抱拳应下，玄色劲装在日影里绷出利落的线条。
我不再多言，提气朝东城门快步走去，靴底踏过青石板路，溅起些许午后的热浪。
越靠近东城门，市井的喧嚣便越清晰。
远远看见那处茶摊的青布幌子在风里摇晃，檐下的竹椅上，清儿正支着下巴望着城门方向，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面。
她身前的茶碗早已凉透，茶汤上凝着层浅浅的茶垢。
“清儿。”我放轻脚步走近，见她猛地回头，眼里掠过一丝惊喜，随即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夫君。”她站起身，裙裾扫过竹椅发出轻响，“事情都办妥了？”
“嗯，一些小麻烦。”我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储物镯，“让你等久了，抱歉。”
清儿摇摇头，反握紧我的手：“没事，我知道你忙。”
她的指尖带着茶碗的凉意，却在与我相握的地方渐渐暖起来。
我牵着她往关署走，午后的阳光透过商铺的幡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路过西市街口时，还能听见摊贩的吆喝声，与方才监狱的阴寒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