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明站在舰桥中央，全息星图在他脚下缓缓旋转，如同踩着一片微缩的银河。各星域代表的虚影悬浮在周围，被星光勾勒出朦胧的轮廓。火星代表的身影带着红色星尘的余晖，他摊开手掌，露出掌心因常年操作钻机留下的茧痕。
我家四代人都死在开拓路上。他的声音像火星风刮过岩层，曾祖父的骨灰混在第一批火星土壤里，祖父的墓碑是小行星带第307号矿石。粗糙的指尖点在星灵族核心区域，要是这次航程成为绝唱，让我的基因随探测器洒进那片星云——这比任何纪念碑都永恒。
水星基地的科学官虚影泛起水波纹，她正在零重力实验室调整光谱仪：我们保存着太阳系最古老的冰芯，封存着原始地球的大气样本。若舰队无法返航，我会启动冰芯汽化程序，让人类文明的呼吸永恒扩散在宇宙中。
木星轨道哨站的指挥官影像不时闪烁，这是强磁场干扰的结果。他敲了敲自己的钛合金臂甲：这玩意儿替我挡过海盗的粒子炮。但这次，他的虚影突然凝实，我的舰队会排成候鸟阵型，用引擎尾焰为你们铺条光之路。
土卫六海洋农场的少女投影带着莹蓝水光，她捧着的发光藻在虚空中摇曳：这些小家伙能在真空辐射活三年。如果……如果你们留在那片星海，它们会像海灯般永远漂浮，标记人类曾到过的远方。
当金星艺术家的水晶琴声透过投影传来时，星图上的行星轨迹都随之颤动。琴弦撩动星尘，奏出名为《星茧》的安魂曲。若你们的意识沉睡在异星核心，艺术家拨出最后一个音符，这旋律会永远回荡在金星的硫酸云里。
最年迈的冥王星观测者投影最为淡薄，老人擦拭着虚拟镜片：我记录过十七次超新星爆发。恒星临终时最壮观的，是把重元素抛向星云孕育新生。他在星图边缘标记出一个坐标，这里是我的备用观测点，将成为指引你们归航的灯塔。
王启明展开神经接驳方案时，所有投影都向前倾斜。当说到意识可能永久滞留时，火星代表突然大笑：让星灵族看看，人类把诺言刻在基因里！水星科学官启动所有设备：整个水星基地的能量随你调用。木星指挥官展开舰队阵型：我们的引擎已预热到送葬模式。
土卫六少女将发光藻撒向虚空，微光映亮每个投影的脸庞：看啊，多像地球故乡的萤火虫。活着时发光，死后化作春泥——我们也会这样。
当誓约达成时，全息星图突然爆发出超新星般的光芒。这是所有盟舰同时开启最大功率的致敬。在夺目的星辉中，王启明轻触心口：那么我们出发吧，带着整个太阳系的祝福。
水星基地的全息投影微微闪烁，银发女科学家的身影仿佛笼罩在水星极地的晨雾中。她手中那台量子仪泛着幽蓝的光晕，像握着一块永不融化的远古寒冰。当她轻笑时，眼角细密的皱纹如同冰层开裂的纹路，记录着三十年深空观测的风霜。
我们的冰芯库藏在环形山阴影里。她的指尖轻抚量子仪表面，仪器便流淌出冰川移动般的低鸣，最老的那块冰，封存着人类第一次看见水星晨昏线时的惊叹。冰芯里冻结的不仅是水分子，还有阿波罗时代宇航员留在月尘里的脚印拓片，火星探测器降落时扬起的红色尘暴。
她调整着量子仪的频率，仪器发出类似冰晶碰撞的清脆声响：如果回不来，我会启动升华程序。这些冰不会化成普通的水汽，而是变成承载记忆的量子雾。她的眼睛在阴影中发光，像水星地表那些永不熄灭的冰晶反射阳光，每粒冰尘都刻着文明印记——庞贝古城最后一缕炊烟，亚马逊雨林最后的树蛙鸣叫，甚至包括此刻我们对话的声波。
实验室深处的冰芯库传来细微的崩裂声，那是远古冰层在诉说自己的年龄。最浪漫的是，她的声音突然轻柔，这些冰雾将永远飘流。或许亿年后，某个新生文明的天文望远镜里，会捕捉到这些带着人类记忆的星际尘埃。
量子仪突然投射出冰芯内部的全息图：被封存的地球极光像绿色丝绸般流动，恐龙时代的银杏花粉在冰晶中保持绽放的姿态。看，这块冰里还冻着十九世纪探险家画下的星空草图。她的指尖穿过投影，激起一圈涟漪，失败？不，这将是人类文明最诗意的扩散。
当她说出二字时，量子仪自动播放起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音符在冰芯投影间跳跃，每个音符都凝结成小小的冰晶。音乐也会被封存进去。她关闭量子仪，投影消散成星尘，让宇宙永远记得，人类曾如此热爱过美。
其他成员沉默注视着这个水星女人。她整理着银发说：我父亲是冰川学家，在南极失踪前留下句话：冰的使命不是永恒凝固，而是适时融化，去滋养新的生命。她望向星灵族方向，我们的文明，也该到升华的时候了。
木星轨道哨站指挥官的投影带着强烈的磁场干扰波纹，他那条钛合金手臂反射着气态巨行星的斑斓光彩。当金属手指收紧时，关节处传出类似古老钟表机芯的细响，那是上次遭遇星际海盗时，替战友挡下脉冲炮留下的记念。
看见这道划痕没？他转动腕部，一道深痕在金属表面若隐若现，海盗的切割光束留下的。但今天——义肢突然展开成全息星图，我的舰队不会开火。星图上，巡逻舰群正变换成候鸟迁徙的阵型。
指挥官的身影突然模糊，化作木星大红斑的漩涡影像：我们计算过太阳风轨迹，舰队可以在你们航线上形成等离子护盾。他的声音混着甲烷云的呼啸声，每艘船的引擎将调到临界温度，尾焰会织成热力学地毯。
投影切换成舰队实时画面：破旧但坚固的巡航舰正在集结，舰身还带着小行星带矿尘的痕迹。最老的那艘守护者号突然点亮全部航行灯，灯光密码在真空中拼出古地球航海时代的祝福语。
这些老家伙的引擎声能震碎陨石。指挥官的笑声带着电磁杂音，但这次它们会哼摇篮曲。舰队开始同步调节推进器频率，震动波逐渐融合成类似心跳的节律。一艘医疗舰释放出冷却剂，在虚空中画出一道彩虹桥。
当王启明询问风险时，指挥官敲了敲自己的金属膝盖：我的腿骨还嵌着海盗的弹片。但为你护航，他指向舰队阵列，我们连自爆程序都卸载了。舰队突然同时展开太阳能帆，像千万只蝴蝶在木星阴影里张开翅膀。
哨站的通讯频道传来年轻船员的声音：指挥官，要不要播放那次......突然被咳嗽声打断。老兵尴尬地整理领口：孩子们想给你们放婚礼进行曲——上次拯救难民时用过的。
投影突然切换成哨站内部画面：墙面上刻满阵亡者的名字，最新刻痕还闪着金属光泽。指挥官的声音突然低沉：这些名字会照亮你们的航路。他举起完整的左手行了个军礼，我以木星风暴起誓，舰队会成为你们温暖的影子。
当最后一道指令发出时，整个舰队开始共振。引擎喷流不再灼热刺眼，而是变成类似极光的柔和光带。最前方的导航舰用激光在星云上刻下航标，光标形状像极地球古老的灯塔。
土卫六少女的投影带着水汽的朦胧，她指尖轻推的玻璃罐在控制台上投下涟漪般的蓝光。罐中发光藻如呼吸般明灭，每次闪烁都映亮她手腕上贝壳手链的纹理——那是海洋农场毕业时，用第一茬收获的珍珠贝雕成的。
这些小家伙吃过木卫二的冰火山灰。她旋开罐盖，藻类散发的臭氧气息瞬间充满舰桥，像海风混着金属的味道。藻群在真空中自主聚成土卫六的星图轮廓，最亮的光点正好对应着她家的经纬度。我们调整了它们的叶绿体，现在能靠宇宙射线光合作用。
少女用滴管吸起一滴藻液，液体在无重力环境下变成漂浮的水晶球。球体内部分藻细胞自动排列成dNA链状，发出类似摩斯密码的闪光节奏。看，它们在记录我们的对话。她轻轻吹气，水球便飘向王启明，要是......要是我们留在星灵族那边，这些光藻会带着今天的记忆，永远漂流。
控制台的传感器突然捕捉到藻群发出的次声波。频率解析后竟是首古老的渔歌调子，夹杂着土卫六海底热泉喷发的轰鸣声。这是家乡的旋律。少女眼眶微红，藻群每次分裂都会传承这段记忆，像鲸群世代传唱迁徙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