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坂美琴】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食蜂操祈拖拽到了走廊的尽头，直到那间观察室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我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松开手，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肾上腺素急剧退去后，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后怕。我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御坂——美琴——！”
一个尖锐、愤怒、还带着一丝屈辱的甜腻声音在我耳边炸响。我费力地抬起头，只见食蜂操祈正狼狈地整理着自己被我弄乱的衣领和蕾丝手套，那张玩偶般精致的脸蛋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你这个粗鲁到无可救药的暴力女！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居然敢那样抓住本女王的身体，还把我像拖麻袋一样拖出来！我的形象！我在派阀成员心中高贵优雅的形象！全都因为你毁于一旦了！”她气得直跺脚，用那标志性的遥控器指着我的鼻子，“还有，你刚才说什么？‘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你这个万年哔哩哔哩，是在骂我白痴吗？！你以为我会被那种连Level 5都不是的风纪委员吓到吗？！”
我没有反驳。
我甚至连和她吵架的力气都没有。我只是靠着墙，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我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唇相讥都更不寻常。
食蜂操祈的怒火，在她看到我那副劫后余生的、毫无血色的脸时，渐渐熄灭了。她那喋喋不休的抱怨也停了下来。空气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我们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她不是傻瓜。恰恰相反，在“人心”这个领域，她比学园都市的任何人都更加敏锐。她那双闪烁着星光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那份女王般的怒气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的审视。
她缓缓地收起了遥控器，开始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蜂蜜色的发梢。
“不对劲……”她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非常不对劲……你的反应，太夸张了。”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你，御坂美琴，常盘台的超电磁炮，一个可以独自挑战军队的怪物。你会害怕？你刚才的样子，不是愤怒，不是不耐烦，而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不是在害怕我伤害那个风纪委员。”她的语速开始变快，思路像一条精准的逻辑链般层层展开，“你是在害怕……她伤害我。”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望向观察室的方向。
“那些犯人……‘大蜘蛛’的成员。我检查过了，他们的精神状态没有任何被修改过的痕迹，纯净得就像一张白纸。他们的‘悔过’是百分之百的‘真实’。我原本以为，是某种我从未见过的、能完美清除痕迹的精神系能力……但如果，那根本就不是‘修改’呢？”
食蜂操祈的眼睛越来越亮，那星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
“如果……那是‘重写’呢？就像把整张纸换掉一样。所以才找不到任何修改的痕迹，因为那份‘悔过之心’，从一开始就被当做‘初始设定’写进了他们的灵魂里！”
她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她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推导出了我和黑子耗费了一整晚才得出的、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
“而那个叫佐藤明美的风纪委员……”她的目光重新锁定在我身上，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她最后说的话，‘移交至警备员处’。那不是一个流程，也不是一句威胁……那是一个‘宣告’，对不对？”
她走近我，弯下腰，将那张精致的脸凑到我的面前，蜂蜜色的长发垂落在我的脸颊边，带着一丝甜香，可她的话语却冰冷得像寒冬的夜风。
“当她说‘移交’的时候，她不是要去打电话，不是要去写报告……她是准备，直接‘让’警备员出现在这里，对不对？就像那些犯人‘被’悔过一样！她能将自己说的话、自己的‘认知’，变成‘事实’！”
我无法回答。我只能紧紧地咬着嘴唇，浑身僵硬。
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原来如此……”食蜂操祈直起身，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戴着蕾丝手套的双手，仿佛在看一件陌生的物品，“所以……我的‘心理掌握’对她无效。不是因为她有强大的精神壁垒……而是因为，在她的‘法则’里，我的能力从一开始就‘不被允许’发动。如果我刚才真的按下了遥控器……”
她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明白了那个可怕的后果。
她会被自己的能力“背叛”，或者说，她的能力会被一种更高的权限所“覆盖”。
整个走廊安静得可怕。
食蜂操祈终于将所有的拼图，都拼凑在了一起。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诡异的犯人、我的求助、她的出言不逊、初春的维护、佐藤明美的反常审问，以及我那不合常理的恐惧——在她那恐怖的分析能力下，构成了一副完整而又荒诞的真相图景。
“是她，对不对？”她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可怕，再也没有了平日的甜腻和口癖，“‘大蜘蛛’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叫佐藤明美的转校生。而她的能力，根本就不是什么超能力……那是另一种东西，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神’的力量。”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输了。
从我决定找上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输了。我试图用一个谎言去验证另一个恐怖的真相，结果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伪装，将我和我身后的秘密，一同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御坂同学，”她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叫我的姓氏，“看着我。”
我缓缓睁开眼。
眼前的女王蜂，脸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戏谑和玩味。她那双闪烁着星光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像一片不见底的夜空。
“告诉我，”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究竟卷入了什么东西里面？”
这不是请求，更不是询问。
这是一个知晓了游戏规则的、新的玩家，向另一个玩家发出的、要求共享情报的最后通牒。
“这和你无关，食蜂。”我靠着墙壁，艰难地站直身体，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尊严，“这是我们的事。你只要知道，有些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就够了。”
“与我无关？”她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你带着我一头撞进了风暴眼，现在却告诉我风暴与我无关？御坂美琴，你的傲慢真是十年如一日地让人恼火。你以为我是那种会被‘危险’两个字吓退的人吗？你越是隐瞒，本女王就越是好奇。今天你不说，我明天会去问黑子，会去问那个戴花的小姑娘，我会动用我所有的‘朋友’，把那个叫佐藤明美的底细查个底朝天！”
她的逼近让我节节后退，她眼中的偏执让我毫不怀疑她会说到做到。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大脑一片混乱，几乎要在她的精神压力下彻底崩溃的时候——
bZZZt……bZZZt……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却又仿佛命中注定般地震动了起来。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亮着的名字，让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佐藤明美”。
食蜂也看到了那个名字，她嘴角的弧度变得玩味起来，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示意我接电话。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划开了屏幕。
“……喂？”
“御坂同学，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佐藤前辈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的声音，“你还在和食蜂大人在一起吗？”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怎么会知道？！
“请代我向食蜂大人转达几句话，可以吗？”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尽管她根本看不见。
佐藤前辈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来，在这寂静的走廊里，食蜂绝对能听得一清二楚。
“首先，请代我为刚才在观察室里的失礼致以歉意。作为风纪委员，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是我的职责所在，希望她不要因此动怒。能够和平地解决误会，是最好的结果。”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恪尽职守的风纪委员。但我和食蜂都知道，这番话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潜台词。
“另外，”她的语气顿了顿，变得柔和了一些，“也请你转告她，初春饰利同学，是一位非常善良和有勇气的风纪委员，她很珍惜自己的同伴，也值得被所有人尊重。无论对方是谁。”
这句话，像一根温柔的针，轻轻地、却又精准地刺向了食蜂操祈。我看到食蜂的身体微微一僵，那双星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最后，”佐藤前辈的声音再次恢复了那种商谈的口吻，“我想，与其在不合适的场合进行不愉快的对峙，不如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如果食蜂大人愿意的话，今天下午，我可以登门拜访。时间和地点，完全由她来决定，任何她认为安全和舒适的地方都可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当然，”她像是补充说明一样，轻描淡写地加上了最后一句话，“因为我现在正处于白井同学的24小时监视之下，所以，可能需要白井同学陪我一同前往。希望食蜂大人不会介意。”
电话挂断了。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不敢去看食蜂操祈的表情。刚才那通电话，每一句话都不是对我说的，但每一句话都通过我，精准地传达给了她。
那是一封邀请函，也是一份战书。
它以退为进，先是为“职责所在”道歉，然后敲打了她对初春的态度，最后，将选择权完全抛给了她，却又附带上一个“黑子陪同”的、不容拒绝的条件。
这不仅仅是展示力量，更是在展示一种从容不迫的、掌控全局的自信。
许久，我才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自嘲般的叹息。
“呵……”食蜂操祈缓缓地放下了抱在胸前的双臂，“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转校生’啊。”
她转过身，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告诉她，”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操作起来，声音冷得像一块冰，“地点就在学舍之园，我的私人沙龙里。下午三点。告诉她……带好她的‘缰绳’。本女王，等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