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禄子缩在灶角,怀里那半块桂花糕还温着。他眼皮刚合上,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踏碎夜静,门帘猛地掀开,冷风卷着霜气扑进来。
“小禄子!”一个低哑声音压着嗓子喊。
他一个激灵睁眼,是东宫守门的小安子,肩头落着薄雪,呼吸带白雾。
“贵妃宫里来人了!李公公亲自送的点心,说是御赐,指名要太子亲尝。膳房那边已经接下了,可……可那盒子封得严实,连尚食局的印都没盖,直接从凤仪宫出来,走的偏巷,没经通政司登记。”
小禄子腾地站起来,桂花糕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
他攥紧袖中那张记着点心来源的便条,拔腿就往书房跑。穿廊过角,寒风钻进领口,他却不敢慢一步。他知道,这节骨眼上,任何一点异常都不是巧合。
沈知意正坐在案前,指尖轻点一份《京营巡防日志》的抄本。她没抬头,只听脚步声就知是小禄子来了。
“说。”
“贵妃派人送了点心来,李公公亲手交的,说是‘体恤太子辛劳’,特制的枣泥酥,一共三盒,一盒送膳房,两盒分给两位主子。”小禄子喘着气,“他们不让查验,只说‘娘娘心意,无需多礼’,当场谢恩收下才肯走。”
沈知意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她缓缓搁下笔,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沉沉,东宫各处灯火如常,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贵妃从不赏膳。先皇后在时,她连节礼都懒得备一份。如今突然送来“特制点心”,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京营试探被挡、边军消息尚未公开、东宫操演传讯阵法刚传出去风声……
这不是关怀,是刀。
她站起身,裙裾扫过案角,声音冷静:“你去膳房,告诉值夜的姑姑,点心原样封存,谁也不准动。就说太子今日吃了宵夜,脾胃不适,暂不进点心。再让厨房熬一碗山药粥,端去前殿摆着,做给人看。”
“是。”
“还有,”她顿了顿,“你亲自去请秦侧妃,就说‘昨夜那事有新动静’,让她速来书房,别穿铠甲,别带刀。”
小禄子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沈知意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方素帕,叠成四折塞进他手里,“把这个交给膳房掌事,让她垫在点心盒底下,说是‘太子妃赏的,图个吉利’。”
小禄子一怔,随即明白——这是留痕。一旦出事,这帕子就是证据,证明点心入东宫后未被调换。
他攥紧帕子,快步离去。
沈知意重新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李”字,又划掉。她不需要写太多,心里早已理清脉络:贵妃此举,不是为了杀太子,而是试探。
若太子照吃不误,说明东宫毫无戒备,下一步便是真毒;若太子拒收,说明他们心虚,怕了;若查验出毒……那就更好了,贵妃大可哭诉“被人栽赃”,转头反咬一口,说东宫构陷妃嫔,居心叵测。
三步棋,步步杀机。
但她不怕。她怕的是对方不动,现在动了,反倒好办。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带着铁环轻撞的声响。
秦凤瑶推门进来,披着深色斗篷,发梢沾着夜露,肩头微湿。她没说话,径直走到案前,目光落在那张写着“李”字又被划掉的纸上。
“来了?”沈知意问。
“嗯。”秦凤瑶解下斗篷搭在椅背,“小禄子说你找我?”
“贵妃送了点心来。”
秦凤瑶眉峰一跳:“这个时候?”
“正是这个时候。”
秦凤瑶冷笑:“她倒是会挑时机。前脚京营碰了钉子,后脚就来这一出?当咱们是傻的?”
“她不是当我们傻。”沈知意摇头,“她是想确认我们是不是真有底气。若我们慌了,乱查乱动,她就能顺势发难;若我们装没事,她也能借‘关怀’之名,把毒埋进来。”
“那你说怎么办?”秦凤瑶盯着她,“总不能真让殿下吃吧?”
“当然不吃。”沈知意声音很轻,“但我们得让她以为,我们差点就吃了。”
秦凤瑶眯起眼:“你是想……将计就计?”
“不是将计就计。”沈知意翻开一本《膳食录》,抽出一张空白页,“是请君入瓮。她想看我们乱,我们就演一场‘险些中招’的戏给她看。”
她提笔写下几行字,递给秦凤瑶:“你去膳房,亲自‘巡查’,看到点心后,装作不经意提起‘殿下今晚要加餐’,让厨娘准备配套茶水。记住,话要说得自然,像是随口一提。”
秦凤瑶接过纸条看了眼:“然后呢?”
“然后你回来。等李公公的人走了,再让人‘发现’点心盒上有异样——比如封蜡不匀,或是香气太浓。届时,咱们再‘紧急叫停’,对外说是‘太子妃心血来潮,临时起疑’。”
秦凤瑶嘴角扬起:“好一招欲擒故纵。她以为她在试我们,其实是我们借她的手,把这出戏唱圆了。”
“关键是要让她觉得,我们不够警觉,但又不至于完全无防。”沈知意合上册子,“让她摸不清我们的底线。”
秦凤瑶站起身,抓起斗篷:“我去安排。不过……”她顿了顿,“万一真是剧毒,伤了别人怎么办?”
“不会。”沈知意道,“她不会用见血封喉的毒。那样一查就破,对她没好处。她用的,顶多是让人腹泻发热的药,既能造势,又能推说是‘食材不洁’。”
秦凤瑶点头:“明白了。那我就按你说的办。”
她转身要走,手刚搭上门 latch,门外传来小禄子的声音:“侧妃稍等!”
门开一条缝,小禄子探进头,脸色发紧:“膳房来报,点心已经摆进食库了,可……可李公公临走前,特意叮嘱掌事姑姑,说‘娘娘交代,务必亲眼看着太子用第一口’。”
秦凤瑶猛地回头。
沈知意却没动,只是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三下——和昨夜一样的节奏。
她笑了。
“好啊。”她轻声道,“既然她这么关心殿下吃得如何……那就让她‘亲眼’看看。”
她转向秦凤瑶:“你去膳房,照计划行事。顺便……带个小炉子,煮壶茶。就说‘怕点心凉了失味’。”
秦凤瑶懂了。那是为了拖延时间,也是为了制造人证——茶烟袅袅,众人围观,谁动了点心,一清二楚。
“我这就去。”
秦凤瑶出门,脚步坚定。
沈知意独自留在书房,吹灭一盏灯,只留一盏暗烛。她从抽屉取出一枚铜钱,放在砚台边,正面朝上。
这是约定的暗号:**行动开始。**
小禄子站在门外,手里还攥着那张记录点心来源的便条,指节发白。
屋里,沈知意指尖轻叩案角,一下,一下,像在数着什么。
外面,风掠过屋檐,吹动窗纸发出轻微响动。
秦凤瑶大步穿过回廊,斗篷翻飞,身影没入夜色。
食库门前,两名宫女守着,见她来,连忙行礼。
她径直走向那三盒点心,盒子漆红描金,火漆封得整齐,右下角贴着凤仪宫特有的朱砂签。
她伸手,指尖刚触到盒盖——
门外地砖上,一片落叶被风吹起,打着旋儿贴着门槛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