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上名字,庄园厚重的雕花铁门无声滑开。
吴南早已等在门口,见到梅梓,他恭敬地迎上来。
“梅女士,先生在工坊等您。”
“工坊?”
梅梓心头一跳,这个词跟段回舟这个名字放在一起,怎么听怎么违和。
吴南并未解释,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骑着一辆黑色的电瓶车,载着梅梓驶入庄园深处。
没错,电瓶车。
在这座一眼望不到边的顶级庄园里,代步工具竟然如此接地气。
车子在石子路上安静行驶,远处那栋亮着暖光的现代别墅,在夜色里像一座沉默的艺术馆。
梅梓心里那点不安,被越来越重的好奇压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会被带到那栋主别墅前,可电瓶车却轻巧地一拐,
绕到了别墅后方,停在了一栋爬满藤蔓的独立建筑前。
一个巨大的落地玻璃门,透出里面柔和的光。
吴南替她推开门。
一股浓郁的木头清香,混着极淡的机油味,瞬间包裹了梅梓。
她走进去,脚步就再也挪不动了。
这里,哪是什么仓库。
挑高的空间,明亮的无影灯,一整面墙的工具柜,
从德国费斯托的轨道锯,到整套的瑞士pfeil雕刻刀,
再到几把她只在百年前的木工图鉴上见过的日式古董刨子,
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闪着冰冷又迷人的光。
梅梓的呼吸都停了半拍。
这已经不是专业了,这是奢侈,是烧钱!
房间另一侧,码放着一排排巨型木料,标签上的字每一个都让她心惊肉跳:
海南黄花梨、小叶紫檀、金丝楠木……
任何一块,都足够一个普通木匠奋斗一辈子。
而在这间足以让任何木工爱好者疯狂的“天堂”中央,
段回舟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前。
他没穿西装,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卡其色工装裤,微乱的头发上还沾着点木屑。
他戴着护目镜,正专注地操作着一台带锯机,机器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
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男人,此刻的侧脸线条专注又平静,像个心无旁骛的匠人。
梅梓就这么站着,看着这一幕。
她忽然就想通了。
为什么他会因为自己修好了一把破凳子,就给了那么大一份合同。
那不是考验,也不是什么欣赏。
他只是,在茫茫人海中,辨认出了一个“同类”的气味。
直到他关掉机器,摘下护目镜,刺耳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他一抬眼,才发现了门口的梅梓。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朝她走过来。
“你来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在公司里听到的,要低一些,也柔和一些。
“刚才太投入了,没听见。”
“没关系。”
梅梓摇头,视线却控制不住地飘向那面工具墙,
“你这……真是个好地方。”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段回舟的嘴角动了动,难得地露出一抹笑意,带着点被人戳破秘密的赧然。
“我的避难所。工作上烦心事多了,就来这儿躲着,敲敲打打,脑子能清净。”
“所以,你请我来,就是为了参观你的避难所?”
梅梓开了句玩笑。
心里的防备,在闻到那股熟悉的木香味时,就已经卸下了一大半。
“当然不是。”
段回舟领着她,走向另一张铺着黑色绒布的工作台。
绒布上,静静躺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盒子。
盒子是深紫色的,包浆温润,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表面没有锁扣,只有用不同木料镶嵌出的复杂几何纹样。
“这是?”
“一个食盒,清中期传下来的,我太爷爷的东西。”
段回舟的声音里,情绪有些复杂。
他伸手在盒子侧面几处不起眼的木块上,按照特定的顺序轻轻一推。
“咔哒”几声轻响,盒子竟像机关一样,从中间分裂滑开,露出里面三层精巧的食格。
梅梓的眼睛亮了。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鲁班盒吗!
“但是,它坏了。”段回舟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合上食盒,可盖子在最后一步,却怎么也合不拢,留下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指着其中一个食格的内侧边缘,那里有一个比米粒还小的榫卯结构,其中一小块已经断裂。
“就是这里。”
段回舟用镊子,从旁边的一个小托盘里,夹起一片几乎看不见的木屑。
“这个零件断了,导致一个滑块的行程错位了零点五毫米。现在,盒子关不上了。”
他把那片断裂的木屑,连同整个盒子,一起推到梅梓面前。
工作台的灯光下,梅梓看到托盘里,还躺着几十个大小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小零件,材质各不相同。
段回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我试了十几种木料,重新做了几十个,都不行。不是太紧,就是太松。
它的受力结构太怪了,跟我以前见过的所有榫卯都不一样……
我被它困了快一个月了。”
梅梓看着他。
这个在财经杂志上永远运筹帷幄的男人,
此刻脸上是顶级技术难题带来的、纯粹的挫败和烦躁。
他也会有搞不定的事。
而他搞不定的事,正好是她最擅长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
梅梓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个坏掉的零件。
她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丝虔诚,抚过食盒表面镶嵌的纹路。
“我能看看吗?”
“当然,”段回舟立刻点头,“就是为了它,才把你请来的。”
梅梓的手指停在一块不起眼的镶嵌木块上。
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抬起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盒子表面的镶嵌,用的是两种不同产地的紫檀木,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