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枯树上,纸鹤的影子一动不动。
姜小葵没眨眼,手指慢慢压住锅铲边缘。她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一下比一下急。
屋里六个人全蹲着,谁也不敢咳嗽。
过了半盏茶工夫,纸鹤翅膀一振,飞走了。
她立刻抬手,锅铲在地面划了个圈,铲尖带出一道暗黄纹路,像灶台边年久熏黑的砖缝。她指尖点在纹路起点,低声说:“闭气。”
铲面轻震,那圈纹路往四周渗开,像是热油泼在冻土上,滋啦作响。屋里的空气变得沉,连伤员喘气都像被堵住了喉咙。
“走。”她收起锅铲,推门而出。
队伍扶着伤员,一路往西。脚踩在碎石上不敢用力,生怕惊动天上那些长眼睛的纸片。走了十里,前方出现一处塌了半边的石窖,背靠断崖,只有一条窄道能进。
“就这儿。”她说,“把入口堵上。”
老张和小林搬来碎石堆在门口,留出一条缝透气。队长撩起袖子看伤处,烧红的地方还在渗水。
“你先别碰它。”姜小葵从怀里掏出一小撮灰粉,“这是灶心土混了符灰,敷上去不烂。”
队长接过,自己抹了。疼得直抽气,但没吭声。
她盘膝坐在最里面,锅铲横在腿上。右眼尾那颗朱砂痣还在发烫,像是有人拿针尖轻轻戳着。
她知道不能硬压,就轻轻摸了两下。热度没退,但至少不再往上窜。
“老张,去角落画个报警阵。”她说,“用我给的灰,三步一钉角,歪了就不灵。”
老张应了一声,蹲下去干活。她又看向小林:“你记不记得雷音谷那边,猿群叫的时候是几声?”
小林愣了一下:“三声。每夜子时,准时响起。”
“不是准时。”她摇头,“是差三十息。今天晚了半刻,昨天晚了一刻。它们也不是瞎叫,是地底有动静,震得它们烦。”
小林瞪大眼:“你连这都注意了?”
“我在青岩村煮饭,锅盖跳三次就知道水开了。”她低头看着铲面,“耳朵比眼睛老实。”
队长包扎完伤口,坐到她旁边:“我们现在怎么办?鸣霞观守得铁桶一样,正门进不去,后山有血纹,天上还有纸鹤巡逻。你说我们还能干啥?”
她没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块灶灰饭丸。黑色的,表面裂了几道细纹,像干涸的河床。
她碾碎,加水调成糊,涂在伤员眉心。那人眼皮抖了两下,忽然睁开。
“我……看见了。”他声音哑,“那个守卫……他闻到香味的时候……想哭。”
屋里一下子静了。
姜小葵盯着他:“为什么想哭?”
“他说……他娘做的饭也是这个味儿。”
她慢慢点头,把锅铲放在地上,用铲柄在泥地上画起来。
北边是绝壁,南边是沼泽,东边雷音谷,西边野牛岭。
她指着东侧:“雷猿每夜躁动,地会抖。”又指西边:“野牛迁徙,蹄声如鼓。这两样,都不是人能管的。”
队长皱眉:“你是说……借它们的动静掩护我们?可它们不来怎么办?”
“它们一定会来。”她说,“因为我会让它们觉得,更该来的不是它们——是山崩。”
老张停下笔:“啥?”
“我不破阵,也不闯门。”她抬头,“我请客。”
“请谁?”
“请整座山的活物。”她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你们想想,要是你晚上睡得好好的,突然地动山摇,火光冲天,隔壁还飘来一股香得要命的饭味,你会不会爬起来看一眼?”
小林忍不住笑出声:“那守卫怕不是直接翻墙跑出来抢饭。”
“对。”她点头,“人变成傀儡,脑子可以被控,肚子不会。饿是真饿,怕也是真怕。只要他们心里乱,动作就慢。慢一步,我们就快一步。”
队长沉默片刻:“可你怎么让地动?怎么让火起?咱们没炸山的本事。”
“不需要炸山。”她伸手摸右眼尾的痣,“我只需要让他们‘信’山要塌。”
老张挠头:“让人信山要塌?你当嘴是雷法啊?”
“我不是雷法。”她说,“我是做饭的。”
她低头,锅铲轻敲地面,铲面泛起一层极淡的金光,像是锅底刚刷过油,还没点火。
“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话音落下,铲面金光一闪,凝出一缕银白气息,绕着铲身转了一圈,钻进了地里。
老张嘴巴张了张:“你刚才……说啥?”
“我说我家世很离谱。”她面不改色,“反正你们也不会信。”
小林噗嗤笑出来:“谁信谁傻。”
那缕气息瞬间变粗,缠上锅铲,发出轻微嗡鸣。
姜小葵嘴角微扬:“越不信越好。”
她开始在地上画符。不是用血,不是用朱砂,是用灶灰混合一点唾沫。铲尖划过,符纹自动扭成一道菜谱模样——【焦香引魂箓】。
“老张,明天中午前,给我弄十斤干柴,五两硫磺粉。”她说,“我要在雷音谷口烧一堆火,烧出裂谷喷火的样子。”
老张记下。
“小林,你今晚就把雷猿吼声记准。我要你模仿三声,一声比一声急,最后一声带破音,像吓破胆那种。”
小林点头。
“队长。”她看向他,“你明天一早回去,找两个会幻音阵的弟子,午时前送到断碑岭。我要他们藏在西岭,等野牛群过的时候,把蹄声放大三倍。”
队长问:“然后呢?”
“然后。”她把锅铲翻过来,铲背朝上,“我就在这时候,把这道食箓烧了。”
她指尖一点铲面。
“轰”一声轻响,铲面腾起一股饭香,夹着焦糖和烤肉的气息,直冲鼻腔。
屋里所有人肚子 simultaneous 响了一下。
小林捂住肚子:“这也太邪门了……”
“这不是邪门。”她说,“这是人话。”
她收起锅铲,站起身:“我们打不了硬仗,那就打一场‘他们自己吓自己’的仗。守门的不怕我们,但他们怕山崩,怕野兽,怕错过最后一顿饭。”
队长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这哪是打仗,你这是开饭馆拉客。”
“对。”她说,“我还附赠惊悚片一场。”
众人笑出声,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
她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山影。
“明天子时,雷音谷地动。西岭蹄声如雷。我在谷口放火,饭香十里。纸鹤飞回来报信的时候——”
她回头,锅铲在手里转了个圈。
“整个鸣霞观都会以为,末日到了。”
队长起身整理行装:“我这就走。”
她点头:“路上别生火,也别说话。纸鹤认声。”
队长应了,拉开石窖门,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老张和小林开始清点材料,一个数柴,一个调音哨。伤员靠墙坐着,呼吸平稳了许多。
她坐回原位,锅铲横在膝上。
右眼尾的朱砂痣渐渐凉了。
她闭眼,听见远处传来第一声猿啸。
两声。
三声。
比昨夜早了半刻。
她睁开眼,手指轻轻抚过铲面。
“快了。”
屋外风起,吹动门口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贴在报警阵的第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