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苏州城的青石板路。白日里的喧嚣与指责，仿佛都在这片潮湿的静谧中沉淀下来，只余下医堂檐角滴答的水声，敲打着不眠人的心绪。
苏念卿轻轻合上医堂的后门，将一室压抑暂时关在身后。她手中提着惯用的药箱，肩上披着一件素色的雨衣，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砭石手串在腕间传来温润的触感，稍稍驱散了雨夜的寒凉。
她没有点灯，凭借着对街道的熟悉，快步穿行在狭窄的巷道里。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宁，也怕引来不必要的注目。
就在一个小时前，她接到邻坊一位大娘偷偷递来的口信，说她家男人突发急症，咳血不止，眼见着就不行了。寻常医生请不来，也不敢请——白日里孙老伯的指认，早已让“苏氏医堂用邪术”的流言蜚语传遍了街坊。此刻去出诊，无疑是自认嫌疑，将好不容易稳住几分的局面再次推向风口浪尖。
石磊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如同一个融入夜色的影子。他没有劝阻，只是在苏念卿决定动身时，一言不发地拿起了靠在墙角的佩刀。他的职责是守护，而非干涉她的道。
“石大哥，”苏念卿在一处拐角停下，声音低柔却坚定，“若……若真有麻烦，你护着病家先行离开，不必管我。”
石磊的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鹰，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师命是护你周全。你在，我在。”简短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苏念卿心头一暖，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她知道，这是属于石磊的守护方式。
求援的人家住在城西金桂坊深处，一处低矮的平房。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女人低低的啜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秽气残留。
苏念卿心头一紧，与石磊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石磊微微颔首，身形一闪，已先一步隐在门侧阴影中，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
苏念卿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灯光昏暗，一名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蜷缩在炕上，嘴角还挂着血丝，呼吸微弱。他的妻子见到苏念卿，如同见到救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如雨下：“苏医生，求求您，救救我家当家的！我们……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知道您受了委屈，可……”
“嫂子快请起。”苏念卿连忙扶起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医者本分，无关其他。”
她快步走到炕边，指尖搭上病人的手腕。脉象浮乱虚滑，生机正如退潮般流逝，更深处，一丝熟悉的阴冷秽气盘踞在肺腑之间，虽不浓烈，却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本已微弱的生命力。这症状，与白日里那些“春温”患者同源，只是更为凶险。
这是布下的另一个陷阱？还是单纯被波及的无辜者？
念头只在脑中一转，苏念卿便已做出了决定。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砭石手串在她动作间泛起微不可见的翠色光华，与她自身的青木回春之力隐隐呼应。
“嫂子，帮我扶稳他。”
银针在手，苏念卿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纯粹。外界纷扰，病家疑虑，自身安危，此刻皆被摒除于心。她眼中只有病人的经络气机，只有那需要被驱散的污秽，需要被挽回的生机。
指尖微动，数根银针已精准刺入穴位。这一次，她并未直接动用磅礴的青木神力，而是将力量控制得极为精细，如春风化雨，丝丝缕缕地渗入经脉，先护住心脉，再小心引导、包裹、净化那缕秽气。
汗水自她光洁的额角渗出。既要驱邪，又不能伤及病人根本，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极耗心神。
石磊守在门外，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雨丝似乎更密了些，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夜色深重。他握紧了刀柄，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时间一点点流逝。
屋内，病人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脸上的死灰之气也褪去少许。他的妻子紧紧捂着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感激。
苏念卿缓缓起针，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五行护心散”，喂病人服下，又写下一张调理的方子。
“按时服药，静养几日便无大碍了。”她温声叮嘱，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出诊。
那妇人千恩万谢，又要下跪，被苏念卿拦住。
“苏医生，您……您是个好人！白日里那些话，我们是不信的！”妇人哽咽着，从怀里摸索出几块碎银子，“诊金……”
苏念卿摇摇头，将她的手推了回去：“留着给他买些滋补之物吧。”她顿了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声道，“这世道，谁都不易。守住本心，便是晴天。”
说完，她不再停留，提起药箱，转身走入雨幕之中。
石磊无声地跟上，依旧保持着守护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返回医堂的路上。雨丝沾湿了衣襟，带来凉意，但苏念卿的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悄然流淌。这并非神力带来的温暖，而是源于践行医道、守护生命的本心所带来的平静与力量。
她或许无法立刻扭转舆论，无法立刻揪出幕后黑手，但至少在此刻，她挽救了一条生命，守住了一个家庭的希望。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通往医堂的主街时，石磊脚步猛地一顿，眼神骤然锐利，低喝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前方巷口阴影处，几道不善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挡住了去路。为首一人，衣着体面，眼神却带着几分阴鸷，正是白日里带头前来“查账”的那个讼师模样的人。
“苏医生，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啊？”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目光在苏念卿和身后的石磊身上扫过，“深更半夜，与外男同行，怕是于你苏氏医堂的清誉有损吧？还是说……刚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显然是有备而来。
苏念卿的心猛地一沉。原来，陷阱在这里等着她。
石磊一步踏前，将苏念卿护在身后，手已按上了刀柄，周身散发出冰冷的煞气。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已足够表明态度。
雨，似乎更冷了。
苏念卿看着眼前这群人，又想起刚才那户人家感激的眼神，她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半步，与石磊并肩而立。兜帽下，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那讼师：
“我行医问药，无愧于心。倒是阁下，深夜带人围堵一名女子，不知是何道理？莫非这苏州城，已没了王法不成？”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雨夜里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