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苏氏医堂”后院的一间静室温柔地包裹。
送走最后一位病情稍稳的病患,嘱咐学徒们轮流值守、密切观察后,苏念卿并没有去休息。她独自一人留在了这间充作临时重症监护的静室里,陪伴着那位白天厥过去、至今仍未脱离危险的中年妇人——王娘子。
参附汤和五行护心散已经灌下,勉强吊住了她一丝微弱的元气,但王娘子的脸色依旧灰败,呼吸浅促,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苏念卿坐在榻边的矮凳上,眼眸在昏暗的灯火下,映着深深的忧虑与疲惫。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再次轻轻搭上王娘子的腕脉。
那令人心悸的“涩”感依旧存在,甚至比白天更加清晰。她能“感觉”到,那丝盘踞在心脉附近的秽气,如同一条隐形的毒蛇,正缓慢而贪婪地吮吸着王娘子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常规的药物,只能补充,却无法阻止这种诡异的“流失”。
砭石手串贴着她的皮肤,传来温润的触感。她知道,自己体内那股新生的、被称为“青木回春”的神力,或许是唯一的希望。但白天贸然尝试的失败,像一盆冷水,让她不敢再轻易动用。
强行驱散,病人会先撑不住。
可不驱散,病人就会被慢慢吸干。
这根本是一个恶毒的陷阱!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行医多年,救治过无数疑难杂症,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棘手和愤怒。这已非纯粹的医术可以解决的范畴,这是“晦”利用人心的脆弱和生命的宝贵,布下的最阴险的局。
她收回手,轻轻替王娘子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妇人即使昏迷也紧蹙的眉头上,那里面藏着多少对生命的眷恋和对病痛的恐惧?
苏念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想起祖父的教诲:“念卿,医者,是乃仁术。见彼苦恼,若己有之。”
她想起自己决定学医时,那份最纯粹的初心:尽己所能,解除病痛,守护生命。
如今,她拥有了超越常人的力量,难道反而要因为畏惧失败而束手不前吗?
不。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再次引动了体内的杏花神力。这一次,她没有像白天那样,试图用青木生机去冲击、驱散秽气。她回想着砭石针震颤时,那柔和光晕带来的温暖与安抚。
她调整着呼吸,将神力凝聚于指尖,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初生的花瓣。她的指尖没有刺下,而是虚悬在王娘子的膻中穴上方。
一丝丝极其温和、充满生机的青木气息,如同春日里最细微的雨丝,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去。她没有去攻击秽气,而是小心翼翼地,试图用自己的神力,去“滋养”和“稳固”王娘子那正在被侵蚀的、最本源的生机。
她在秽气与生机之间,构建一道极其微薄的、由她的仁心与神力共同编织的“屏障”。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费心神的过程。她必须全神贯注,感知着病人体内最细微的变化,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神力波动过大,就可能再次刺激到秽气。
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渗出,顺着清丽的脸颊滑落。她的脸色微微发白,长时间的专注和神力消耗,让她本就未完全复原的神魂传来阵阵刺痛。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念卿终于缓缓收回了手,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床沿才稳住身形。她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几乎被掏空的神力。
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看向王娘子时,眼眸中却亮起了一丝微弱但真实的光。
王娘子的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急速衰败、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的感觉,减轻了。
她成功了!
不是治愈,甚至不是驱散。她只是用自己最纯粹的仁心与刚刚领悟的、更精细的神力运用方式,为这个濒危的生命,争取到了一点点宝贵的时间。
这微不足道的进展,却让苏念卿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希望。
她知道了方向。蛮力不可取,她需要的是更精妙的控制,更深厚的积累,以及……对青木回春之力更深层次的理解。
她重新坐直身体,不顾疲惫,再次将手指搭上王娘子的脉搏,仔细体会着那丝被暂时稳固住的生机,以及依旧潜伏在侧的秽气。
这一夜,苏念卿未曾合眼。
她守在病榻前,一遍又一遍地,以自身为桥梁,用温和的青木神力,小心翼翼地温养、守护着那一点摇曳的生命之火。
她的仁心,在这一夜,经历了最初的迷茫与挫败后,如同历经春雨洗涤的杏花,绽放出更加坚定、更加柔韧的光华。
而在医堂屋脊的阴影处,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精悍身影,抱着臂,沉默地伫立着。石磊的目光穿透窗纸,落在那个彻夜不眠、执着守护的身影上,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奉师门之命暗中保护并观察,此刻,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位需要保护的花神,更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