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全旅,代号断网。立即执行。”
声音通过指挥系统最后的加密信道,传遍了蓝军所有的作战单位。
这不是一个复杂的指令。
没有战术安排,没有火力协同,只有这六个字。
但这六个字,却在蓝军内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指挥中心内,死寂被瞬间引爆。
“旅长,三思!”作战部长第一个冲了上来,声音都在发颤,“这无异于自断双臂、自毁双目!我们的部队会彻底失控的!”
“失控?”
旅长雷振冷笑,那笑声里没有温度。
他缓缓转身,眼神像冻结的冰层,审视着自己最得力的干将。
“我们什么时候……控制过?”
“从演习开始的第一秒,我们的军队,就是敌人的提线木偶。”
他不再理会众人脸上的惊骇与未出口的劝阻,径直拿起面前一部短波电台的话筒。
这部电台,是整个指挥中心里,唯一没有接入“天网”系统的独立通讯设备。
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食指的关节,极有节奏地,敲击着话筒冰冷的金属外壳。
叩。
叩叩。
清脆的敲击声在针落可闻的指挥中心里回响,像死神的秒表在走动。
参谋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旅长这毫无意义的举动。
只有雷振自己知道。
这单调的敲击声,正通过一个被遗忘的频率,转化为微弱的电波,射向远方一片不为人知的山林。
那是一段早已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莫尔斯电码。
内容只有一个词。
狼牙。
这是最高指挥部与那支潜藏在阴影中的獠牙之间,才懂的密语。
是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命令。
……
数百公里外,一片植被浓密的山谷。
一支小分队正在无声行军,每个人的身影都与丛林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们是蓝军的尖刀,代号狼牙的特种侦察部队。
走在最前方的队长,代号孤狼,耳朵里佩戴的微型耳机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静电噪音。
他猛然抬手。
整个队伍瞬间凝固,仿佛变成了没有生命的雕像。
孤狼闭上眼,在庞杂的战场电磁干扰中,捕捉着那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信号。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
眼神里,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然。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队员,打出了一连串简洁而有力的战术手语。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句质疑。
队员们沉默地开始解除身上的“武装”。
不是枪,而是他们的另一层皮肤。
手腕上的智能战术手表、背囊里的军用平板电脑、胸前的单兵电台、头盔上的北斗模块……
所有带着芯片、能联网的电子设备,被一件件地取下。
然后,被放入一个特制的信号屏蔽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一场演练了无数次的古老仪式。
当最后一个电子元件被封存,他们完成了一次彻底的蜕变。
他们从背囊最深处,取出了另一套装备。
一张用油布包裹的纸质地图,上面用铅笔标注着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符号。
一个黄铜外壳的军用指北针,里面的液体在阳光下微微晃动,指向永恒的北方。
一块老式的上海牌机械手表,滴答作响的秒针,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时间参照。
还有几块伪装成石块的炸药,使用的是最原始的、没有任何电子元件的压发式引信。
不到五分钟,这支全副武装的信息化尖兵,就彻底退化成了一群只相信自己眼睛和双脚的原始猎人。
他们将那个屏蔽袋深埋入地底,用泥土和落叶仔细伪装。
然后,像一群真正的幽灵,消失在更深的丛林中。
……
蓝军指挥部。
随着断网命令被陆续执行,那张巨大的态势图上,代表着蓝军各个单位的绿色光点,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黯淡下去。
最后,彻底消失。
屏幕上不再有移动的箭头,不再有闪烁的警报,不再有任何数据更新。
那个由数据构成的世界,熄灭了。
刚才还喧嚣无比的指挥中心,陷入了坟墓般的死寂。
一块块黑色的屏幕墙,无声地矗立着,只有应急灯的惨白光线,照亮了每个人脸上茫然的表情。
他们,亲手把自己从地图上抹去了。
雷振站在那张巨大的纸质地图前,身姿笔挺。
那盏孤零零的台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瞎了。
也聋了。
但他感觉,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不知道他的部队具体在哪,不知道他们的状态如何。
但他相信,他的士兵们会按照最后的指令,像百川归海一样,向着那条主干道汇集。
他和他的军队,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预测的“薛定谔的猫”。
在下一次物理接触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身在何方。
这是一场豪赌。
用全旅的命运,赌一个掀翻棋盘的机会。
……
红军指挥部。
秦卫兵的指尖,正有节奏地在控制台的桌面上轻点着。
他的目光,第一次离开了那些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
数据墙上,代表蓝军的信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片大片地死亡。
周擎山眉头紧锁,快步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怎么回事?蓝军的信号在大规模消失!是我们的电磁压制起效了?”
“不。”
秦卫兵摇了摇头,声音很轻。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电子的迷雾,看到那个正站在一张破旧纸质地图前的对手。
“不是我们压制了他。”
“是他,主动拔掉了自己的电源线。”
周擎山愣住了:“拔掉电源?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雷振放弃了。”秦卫兵的语气平静,却让周围的人听出了一丝玩味,“他放弃了整个信息化指挥体系,选择退回用地图和指南针打仗的时代。他把自己从我的网络里,物理隔绝了。”
控制中心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一名年轻的技术参谋忍不住低声嗤笑:“退回石器时代?那不是等死吗?没有了信息支持,他们就是一群无头苍蝇!”
“不,你不懂。”
秦卫兵打断了他,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危险的、属于猎食者的光。
“他不是在等死。”
“他是在求生。”
周擎山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瞬间明白了雷振的意图,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那是一种何等壮士断腕的决绝!
秦卫兵看着那片已经彻底沉寂的黑暗区域,沉默了片刻。
“有意思。”
他轻声说道。
“他选择戳瞎自己的眼睛,来换取不被我看见的权利。”
“他想把规则,从信息对抗,强行拉回到最原始的捉迷藏。”
他转过头,看着周擎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感兴趣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
“老首长。”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