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指挥中心的气氛，压抑得仿佛空气都被抽干了。
台风“海神”的最新动态，如同一张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在每一个人的脖子上。大屏幕上，那团狰狞旋转的深紫色风眼，像一只来自深渊的魔眼，冷酷地凝视着江城。
“必须立刻启动b计划！立刻！马上！”
副市长王谦第一个拍了桌子，他的声音有些变形，额角青筋暴起。
“全市大撤离！这是唯一的选择！我们不能把三十万人的性命，赌在一个连四十八小时都不到的神迹上！”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得到了大半与会人员的附和。
“王副市长说得对！撤离，虽然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和混乱，但至少能保住人命！”
“天工基建是很神奇，但他们毕竟只完成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工程量！剩下的河道怎么办？光靠那几台机器，四天之内能做什么？神仙也做不到！”
“省里已经来电话了，询问我们的应急预案！陈市长，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每拖延一分钟，撤离的窗口期就缩短一分钟！”
“对！现在撤离，民众只会恐慌；等到洪水淹到家门口再撤，那就是人间地狱！”
一声声催促，一道道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向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振国。
陈振国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指挥中心角落里的一块小屏幕上。
那里，正实时播放着古河道工地的画面。
画面中，灯火通明，那几台被钱院士称为神明造物的庞大机械，依旧在以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方式高速运转着。没有喧哗，没有烟尘，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高效率的沉默。
他看到了那群以李德顺为首的老兵，他们没有丝毫慌乱，依旧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动作精准而有力，仿佛外界那灭世级的台风预警，不过是一阵微风。
他还看到了，那辆静静停在工地上，如同风暴之眼般沉稳的t-1百吨王。
他知道，秦卫兵就在里面。
那个从始至终，都只给了他“放心”两个字的年轻人。
“老陈！你倒是说句话啊！”王谦急了，绕过会议桌，走到陈振国面前，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
“我知道你欣赏那个秦卫兵！我也承认他创造了奇迹！但是，这是天灾！是19级以上的超级台风！这不是商业项目，失败了可以重来！这是三十万条人命！你赌不起，我也赌不起，整个江城都赌不起！”
王谦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陈振国的脸上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天工基建失败了，这个责任谁来负？是你，还是我？史书上会怎么写我们？是写我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迹，葬送了整座城市吗？”
这番诛心之言，让会议室里最后一点支持陈振国的声音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催促，有不解，有埋怨，甚至带着怜悯。
在他们看来，陈振国已经被那个所谓的神迹冲昏了头脑，变成了一个不切实际的赌徒。
陈振国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神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和豪情，只剩下一种钢铁般的平静。
他看着王谦，一字一句地问：“王谦，你告诉我，b计划，全市大撤离，预计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王谦一愣，随即答道：“根据预案推演，要将三十万市民，包括下辖乡镇的居民，全部有序撤离到三百公里外的安全区域，至少需要七十二小时。这还是在交通顺畅、民众绝对配合的理想情况下！”
“理想情况？”陈振国讥讽地笑了。
“你告诉我，当你把‘灭世级台风四天后登陆，江城可能被淹没’的消息公之于众时，民众会‘绝对配合’吗？交通会‘绝对顺畅’吗？”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不会！到时候，只会是全城的恐慌！高速公路会瞬间堵死，变成巨大的停车场！车站、码头会因为抢票发生踩踏！无数人会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撤离信息而被困在家里！城里的医院，那些重症监护室里连动都不能动的病人怎么办？养老院里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怎么办？你让他们怎么撤？”
陈振国一步步逼近王谦，眼神锐利如刀。
“你所谓的b计划，听上去是‘对生命负责’，实际上是亲手制造一场更大的人祸！你是在用一场可以预见的、由我们自己造成的践踏、混乱和伤亡，去赌那场不一定会发生的洪水！”
“你……”王谦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陈振国没有再理他，而是环视全场，怒吼道：
“我相信天工基建！”
这一声吼，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嗡嗡作响。
“你们只看到了四天的期限，看到了19级的台风！我问你们，三天前，你们谁能想到，一条两公里长的河道，能在三小时内挖通？两天前，你们谁能想到，一座强度超越航母甲板一百倍的堤坝，能在一小时内编织出来？”
“你们的常识，你们的经验，你们的预案，在天工基建面前，已经被证明一文不值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巨响让所有人都浑身一颤。
“现在！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继续相信他！把所有的资源，所有的人力，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他身上！这不是赌博！这是在见证了神迹之后，唯一理性的选择！”
他指着王谦，也指着所有主张撤离的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的乌纱帽，就放在这里！我的身家性命，也放在这里！我，陈振国，为江城三十万百姓，做最后的担保！”
“谁要启动b计划，可以！先向省委申请，免了我的职！否则，只要我陈振国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分钟，江城的资源，就只会流向一个地方，古河道工地！”
“现在，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天工基建的所有要求！电力不够，就拉全市的闸！人手不够，就把武警调过去站岗！谁敢在这个时候给工地添乱，不论是谁，就地控制！”
“会议结束！”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整个指挥中心，落针可闻。
王谦和其他人，都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坐在椅子上。他们看着陈振国那决绝的、甚至有些悲壮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个人，不是疯了。
他是把自己的全部，都献祭给了那个名为希望的祭坛。
……
市长办公室里。
陈振国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刚才的雷霆之怒已经消散，只余下深沉的疲惫。
他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通了之前与秦卫兵联络的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陈市长。”
陈振国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将台风“海神”的最新情况，以及自己刚刚在会议上做出的决定，全部简要地叙述了一遍。
说完，他静静地等待着。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不知道秦卫兵会作何反应。是感到压力巨大？是要求更多支持？还是告诉他，这不可能完成？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约五秒钟。
然后，一个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传了过来。
只有三个字。
“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