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的雪来得比京城早。当景仁宫的海棠枝桠刚染上霜色时,老夫妻托南楚使者带来的包裹已经送到了雨柔手上——里面是顶虎头帽,针脚歪歪扭扭,老虎的眼睛用两颗红豆缝着,看着憨态可掬。
“说是念安自己选的红豆。”使者是个圆脸小吏,笑得眉眼弯弯,“小家伙现在能扶着树走路了,抓着帽子上的虎尾巴不肯放,老夫人说他是属虎的,戴这个正好。”
雨柔摩挲着粗糙的针脚,指尖能摸到线结的凸起。这定是老夫妻里的老汉绣的,老婆婆的手艺她见过,当年给念安缝襁褓时,针脚细密得像模像样。
“替我谢过老夫妻。”她将一叠银票递给使者,“天冷了,让他们多添些炭火,别冻着孩子。”
使者刚走,柳婕妤就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旧木盒:“你看我翻到了什么。”
木盒是紫檀木的,边角已经磨得发亮,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孩童的小玩意儿——竹制的小木马,陶土捏的小泥人,还有块啃得坑坑洼洼的骨头棒。
“这是……”雨柔愣住了。
“是三皇子小时候的东西。”柳婕妤拿起小木马,轮子还能转动,“淑妃当年总说,三皇子小时候最皮,拿着这木马追得宫猫满院子跑,哪像后来那样阴沉。”
雨柔捏起那块骨头棒,上面还留着小小的牙印:“他那时候,倒像个寻常孩子。”
“谁不是呢。”柳婕妤叹了口气,“若不是生在皇家,三皇子或许能做个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念安也不必躲在南楚,连亲爷爷是谁都不能认。”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上,发出沙沙的响。雨柔忽然想起南楚使者说的“扶着树走路”,不知念安现在会不会像三皇子当年那样,追着山里的野兔乱跑。
“陛下看过这些东西了吗?”她问。
“还没。”柳婕妤将木盒盖好,“我想着先给你看看。你说,陛下见了这些,会不会想起三皇子小时候的样子?”
雨柔没说话。她知道,陛下对三皇子的感情复杂——既有兄弟情,又有对谋逆的憎恶。这些小玩意儿,或许能勾起些温情,却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果然,当赵珩看到木盒时,只是拿起小木马转了转,就放回了盒里,语气平淡:“都收起来吧,别让念安知道这些。”
“陛下是怕……”
“怕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曾谋逆,心里有负担。”赵珩打断她,“就让他当自己是南楚山野里长大的孩子,挺好。”
雨柔望着陛下鬓角的白发,忽然明白。所谓帝王,不仅要藏住野心,还要藏住温情。有些牵挂,只能烂在心里,不能说,不能碰。
几日后,天牢传来消息:周显病重。太医说他是心病难医,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竟开始胡言乱语,喊着“淑妃饶命”“三皇子我对不起你”。
“他这是怕了。”柳婕妤端着药碗进来,里面是给雨柔调理身子的药膳,“人啊,到了临死前,才想起自己做过的亏心事。”
雨柔舀了勺药,苦得舌尖发麻:“他说对不起三皇子,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柳婕妤望着窗外的雪,“或许是当年构陷三皇子时,他也掺了一脚吧。这宫里的旧账,哪算得清。”
雪越下越大,把景仁宫的台阶盖得严严实实。雨柔将那顶虎头帽放在枕边,夜里总能梦到念安戴着它,在南楚的雪地里追野兔,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她知道,这深宫的账还会一本本往下翻,争斗也不会停歇。但只要念安的虎头帽还带着南楚的暖意,只要那旧木盒里的小木马还能转动,她们就还有力气,在这风雪里站稳脚跟。
毕竟,有些东西,比权力更重要。比如远方的牵挂,比如心底的念想,比如那顶歪歪扭扭的虎头帽里,藏着的寻常人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