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柔揣着那枚银戒指,整夜没合眼。同屋的宫女睡得沉,鼻息声混着窗外的虫鸣,衬得她掌心的戒面愈发冰凉。天刚蒙蒙亮,她就爬起来,借着晨光将那件沾了泥的灰布裙反复搓洗,直到水面再也泛不起浊泡。
去景仁宫前,她特意绕到长信宫后院,摘了片带着晨露的合欢花瓣,用细棉线系在戒指上——柳常在既在意这花瓣,或许会领这份心意。
景仁宫的门槛比长信宫高了三寸,金砖铺地,光可鉴人。雨柔刚站定,就见翠儿从里面出来,眼神比昨日冷了几分:“常在还没起,你在偏殿等着吧。”
偏殿里摆着盆半枯的兰草,墙角堆着些蒙尘的木箱,倒像是被遗忘的角落。雨柔不敢坐,垂手站在兰草旁,听着正殿传来隐约的笑语,是柳常在和几位新晋的小主在说笑。
“……听说昨儿李答应的棺木抬过御花园,好多人都见了,说是十指蜷曲,像攥着什么东西呢……”
“可不是嘛,我听景仁宫的老人说,李答应前几日还去过长信宫,回来就不对劲了,该不会是沾了什么晦气?”
雨柔的心猛地一缩。长信宫的“晦气”?她们说的,难道是那些被遗忘在冷院的先帝妃嫔?
正想着,翠儿进来了,手里拿着个锦盒:“常在赏你的。”
锦盒里是几匹半旧的绫罗,料子虽好,却都带着淡淡的霉味,像是从库房深处翻出来的。雨柔刚要道谢,翠儿忽然压低声音,指甲几乎戳到她脸上:“别以为得了常在青眼就能攀高枝,长信宫出来的东西,就该待在泥里。”
话落,她抬手打掉雨柔攥在手里的合欢花瓣,花瓣飘落在地,被她狠狠踩在脚下。
雨柔的指尖掐进掌心,却没敢作声。她知道,翠儿是柳常在的左膀右臂,此刻得罪她,等于断了自己唯一的路。
“还不快谢恩?”翠儿挑眉。
“谢……谢常在赏。”雨柔弯腰捡起那些绫罗,布料边缘的线头刮过掌心,像细小的刺。
离开景仁宫时,日头已升到半空。雨柔抱着锦盒往长信宫走,路过御花园的假山,忽听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她放轻脚步靠近,见是个小太监蹲在石后抹泪,手里捏着块染血的帕子。
“李答应……李答应根本不是中邪,是被人灌了药啊……”小太监的声音发颤,“她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说要我把这帕子交给苏女官,可苏女官早就去了雁门关……”
雨柔的心猛地一跳。苏女官?是那个从宫女做到女官,最后跟着周将军去边关的苏璃?她曾听长信宫的老宫女说过,苏璃当年在御花园扫地时,也曾被人踩断过扫帚。
小太监忽然察觉有人,慌慌张张地把帕子往怀里塞,抬头见是个陌生宫女,厉声道:“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雨柔定了定神,从袖中摸出那枚银戒指:“我是柳常在宫里的人。你若信我,或许……我能帮你把帕子送到该去的地方。”
小太监盯着戒指看了半晌,眼里闪过挣扎。他知道柳常在是新晋的红人,或许真能递上话。犹豫片刻,他把帕子塞给雨柔:“帕子夹层里有东西,你……你千万小心。”
雨柔刚把帕子藏进袖中,就听翠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雨柔!你在这儿磨蹭什么?常在让你去取新贡的胭脂!”
她心头一紧,匆匆对小太监道:“放心。”随即转身迎向翠儿,脸上堆起怯生生的笑。
回到长信宫时,张嬷嬷正叉着腰站在院中央,见她回来,劈头就问:“柳常在赏了你什么好东西?也让嬷嬷开开眼。”
雨柔知道躲不过,把锦盒递了过去。张嬷嬷翻看着那些绫罗,忽然“咦”了一声,从一匹湖蓝色的料子下摸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是几锭银子。
“好啊你个小蹄子!”张嬷嬷眼睛一亮,一把将银子揣进怀里,“敢私藏赏银,看来是皮痒了!”
雨柔急道:“嬷嬷,那不是……”
“不是什么?”春桃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抱着胳膊冷笑,“在景仁宫得了好处,就忘了长信宫的规矩?这银子,该充公!”
两人一唱一和,转眼就把银子分了个干净。雨柔看着那些被抢走的绫罗,忽然想起袖中的帕子——那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夜深人静时,她躲在被子里,借着月光拆开帕子。夹层里果然有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胭脂毒。”
胭脂?雨柔猛地想起翠儿让她去取的新贡胭脂。难道李答应的死,和胭脂有关?
她攥紧字条,指尖被帕子上的血迹硌得生疼。这深宫的每一步,果然都踩着看不见的刺。柳常在的银戒指,李答应的血帕子,翠儿的敌意,张嬷嬷的贪婪……像一张无形的网,刚把她从泥里捞起,又要将她拖进更深的水里。
可她不能退。就像苏女官当年没退一样。
雨柔把字条烧成灰,混着水咽进肚里。明日去取胭脂时,她倒要看看,那脂粉盒里,藏着怎样的毒。
窗外的合欢树被风一吹,落下几片叶子,正好落在窗台上,像一封无人签收的信。雨柔知道,从她接过那枚银戒指开始,就再也回不去那个只知扫地擦砖的日子了。
这登天阶,她踏上去了。哪怕指尖扎满了刺,也得攥紧拳头,一步一步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