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被水流卷走的微弱声响,如同我心底某些东西被一同冲走的决绝。
马桶水箱注水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卫生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掩盖了我因为刚才那番“读取”而依旧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我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人。
额头的冷汗尚未干透,指尖还残留着那枚芯片冰凉的触感,以及……那短暂却汹涌的数据流冲击后,神经末梢传来的、细微的麻痹感。
三天。
基因序列。
老地方。
信号。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混乱,却指向明确。
周彦珩出手了。
用这种近乎魔幻的方式,穿透了谢予琛布下的铜墙铁壁,将一根或许带着剧毒的藤蔓,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没有时间去深究那“基因序列匹配度97.3%”背后更深的含义,也没有精力去揣测周彦珩最终的目的。
眼下,我只知道,这是我被困于此以来,唯一看到的、可能打破僵局的契机。
无论这根藤蔓通往的是生路,还是更深的陷阱,我都必须抓住它。
用冷水用力拍打脸颊,直到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闪烁的幽蓝数据碎片带来的眩晕感。
我整理好微乱的头发和衣襟,对着镜子,重新将那份怯懦、空洞、顺从的面具,一丝不苟地戴回脸上。
眼底深处那簇灼亮的火焰,被强行压回冰封的荒原之下。
推开卫生间的门,我如同一个游魂,悄无声息地飘回房间。
窗外,人工调控的“夜色”依旧浓稠,堡垒内部死寂一片。
我躺回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仿佛刚才在卫生间里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但我知道,不是。
倒计时,从这一刻,已经开始。
**第一天。**
我在极致的伪装中度过。
比以往更加“安分”,更加“沉默”。进食时,连咀嚼的动作都显得有气无力。
踱步时,眼神更加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大部分时间,我都蜷缩在窗前的沙发上,抱着膝盖,望着外面那片虚假的景色,像一尊彻底失去了生气的雕塑。
我在观察,也在等待。
观察谢予琛的反应。
他傍晚来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平时更长了一些,那深邃的眼眸里,探究的意味似乎也更浓重了一分。
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如同例行公事般确认了我的“存在”和“完好”,便离开了。
他在怀疑什么吗?
还是仅仅因为我表现得比平时更加“死寂”而引起了他本能的警惕?
我无法判断。
我也在等待那个送餐的女人。她再次出现时,依旧面无表情,动作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视线或动作。但我敏锐地捕捉到,在她放下晚餐,转身推车离开的瞬间,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在餐车的金属扶手上,极其短暂地敲击了三下。
很轻,很快,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但我的心跳,却随着那三声轻响,漏跳了三拍。
是信号吗?
是确认?还是催促?
我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第二天。**
焦灼开始如同细密的蚂蚁,啃噬着我的内心。时间每流逝一分,那“三天后”的期限就像逼近一步的绞索。
“老地方”是哪里?
我毫无头绪。
我和周彦珩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明确的“老地方”。如果硬要说有……是医院?还是之前他试图接触我的某个地点?
范围太广,根本无法确定。
而“信号”又是什么?
我该如何发出?
腹中那枚特殊的U盘依旧沉默地隐藏着,我无法主动联系外界。那部内部手机形同虚设。我就像一座信息孤岛,被动地接收到了指令,却找不到执行指令的方法。
绝望的情绪,如同房间里恒定不变的冷气,无孔不入地试图将我冻结。
但我不能放弃。
傍晚,谢予琛再次到来。他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眉宇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看向我的眼神,也比平时更加……复杂?那里面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我无法理解的……挣扎?
他站在房间中央,沉默地看着我蜷缩在沙发上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那种无声的注视,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我死死攥着衣角,强迫自己维持着颤抖和脆弱。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的心猛地一紧!
他是在试探我吗?
他发现了什么?
“……哥……”我转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询问后的惶恐,“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盯着我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我几乎要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溃败。
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几乎像是叹息般地扯了下嘴角,那弧度里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嘲弄,或者说……疲惫。
“好好待着。”他留下这四个字,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我几乎虚脱,后背一片冰凉。
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是我的表演出现了漏洞?还是那座无处不在的监控,捕捉到了我某些未能完全掩饰的细微异常?
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第三天。**
最后一天。
清晨在模拟的“阳光”中降临,我却感觉如同置身于冰窖。时间像沙漏里的沙,所剩无几。焦灼、恐惧、孤注一掷的决绝,在我心中交织、沸腾,几乎要将我从内而外撕裂。
我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在今天,找到发出“信号”的方法!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部内部手机上。这是唯一我能接触到的、或许存在一丝可能性的设备。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的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既然无法向外传递信息,那么……向内呢?
向这座堡垒的核心,向谢予琛本人,发出一个只有“他们”才能懂的、“异常”的信号?
比如……一个关于“基因”,关于“匹配度”的……“无意”的流露?
这太疯狂了!
这等于直接告诉谢予琛,我知道了某些我不该知道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如果周彦珩的“信号”,指的根本就不是向外传递,而是……一种内部的、旨在引发某种特定反应的“诱饵”呢?
他在利用我,作为刺激谢予琛的棋子?
这个认知让我通体冰凉,却也让我看到了一丝扭曲的“逻辑”。
我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大脑疯狂运转。表演出来的平静几乎无法维持。
中午,送餐女人再次出现。在她摆放餐具时,我注意到,她今天戴了一条极其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银链项链,链坠是一个……抽象的、类似于dNA双螺旋结构的图案?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基因!
她在暗示我!
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我像是终于崩溃般,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颤抖,冲着她的背影(或者说,冲着可能存在的监控)嘶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基因……会和……会和别人匹配?!我到底是谁?!是谁——!!”
我喊出了“基因”和“匹配”这两个词!
我将这些天压抑的“迷茫”和“崩溃”,用一种最激烈、最“失控”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那女人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迅速离开了。
而我,在喊出那句话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捂住脸,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我在赌。
赌我的“崩溃”,我的“疑问”,会通过监控,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赌这会成为周彦珩所需要的“信号”。
也赌谢予琛……不会立刻杀了我。
房间内,只剩下我压抑的哭声,在冰冷的墙壁间碰撞、回响。
镜狱之中,裂痕已现。
而我,亲手将它撕扯得更大。
接下来,是迎来毁灭的风暴,还是……一线扭曲的生机?
我不得而知。
我只能等待着,等待着三日之期的终结,等待着……未知的审判,或者,转机。
(第一百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