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隔绝了光线,却隔绝不了他那存在感极强的、冰冷的注视。
我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离开,就站在床边,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投下的阴影几乎要将我连同这方狭小的床铺一起冻结、压垮。
胃里的内存卡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碎冰,随着我每一次因恐惧而产生的细微颤抖,摩擦着内壁,带来尖锐的存在感和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
周彦珩的声音,谢予琛可能犯下的罪行,以及我自己这具尴尬而危险的血统……所有这些混乱、黑暗的碎片在我脑海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我的头颅撑裂。
但我不能崩溃。
至少,不能在他面前。
我死死咬住被角,将所有的呜咽和战栗都强行压抑在胸腔里,只发出轻微到近乎虚无的、模仿睡梦中不安的呓语和抽气。
表演一个被噩梦和后遗症折磨的、虚弱不堪的病人,是我此刻唯一,也是最脆弱的保护色。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听到他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不是离开,而是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
接着,是西装外套被搭在沙发上的窸窣声,然后是笔记本电脑被打开、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
他留下来了。
而且,开始工作。
这意味着,监视升级了。从李铭和门外看守的间接监控,变成了他亲自坐镇的、近距离的审视。
压力呈几何级数倍增。
我蜷缩在被子里,连呼吸都需要刻意控制节奏,生怕一丝一毫的异常都会引来他探究的目光。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理智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钢丝,强迫我维持着僵硬的、看似沉睡的姿态。
他开始接电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依旧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词语。
“……海外项目……收尾……”
“……林可欣那边……看紧……”
“……谢予安……不用管他……”
还有……“数据”、“核心”、“实验室”……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撬开我因恐惧而封闭的感知。尤其是“数据”和“核心”,与周彦珩索要的“容器计划核心数据”几乎吻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就在我旁边,毫无防备(或许并非毫无防备)地处理着那些周彦珩觊觎的秘密!而我,被周彦珩用姜兰的死因和我的性命胁迫,必须拿到它!
荒谬。
绝望。
还有一丝……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冰冷的愤怒。
我该怎么办?
真的要按照周彦珩说的去做吗?去窃取谢予琛的秘密?且不说能否成功,一旦做了,我就彻底失去了任何转圜的余地,无论谢予琛是否真的杀了姜兰,我都将把自己钉死在“背叛者”的耻辱柱上。
可如果不做……周彦珩会放过我吗?他既然能用这种方式联系我,能知道姜兰死亡的“真相”,其手段和势力显然超出了我之前的认知。他说的“清理”,绝非虚言。
进退维谷。
左右皆是悬崖。
就在这时,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这边。
“我知道你醒着。”
他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没有任何预兆,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炸开。
我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连伪装出的绵长呼吸都险些中断。
他没有靠近,依旧坐在沙发上,隔着一段距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不用装了。你的演技,很差。”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看穿我了。
从进门开始,或许更早,他就看穿了我这拙劣的伪装。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袭来,几乎要将我淹没。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听到了周彦珩的录音?他知道我吞下了内存卡?他知道……我知道了他可能是杀害姜兰的凶手?
被子下的手死死攥紧了床单,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不说话?”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嘲讽,“也好。”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极其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宣战般的意味:
“姜时安,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或者……自以为知道了什么。”
“记住,你离不开这里。”
“也别挑战我的耐心。”
“安安分分做你的‘病人’,这是你目前……唯一明智的选择。”
他说完了。
没有威胁,没有怒吼,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划下了一条不容逾越的红线。
然后,敲击键盘的声音再次响起,规律,稳定,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处理公务间隙,随口下达的一道无关紧要的指令。
而我,蜷缩在被子底下,如同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地暴露在猎人的枪口下。
恐惧依旧在。
但在这冰冷的、无所遁形的恐惧之下,一股同样冰冷的、不甘被如此掌控和威胁的怒意,如同地底涌动的岩浆,开始悄然汇聚。
他看穿了我的表演。
但他未必看穿了我吞下的秘密,和我与周彦珩之间那脆弱的、危险的“合作”。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博弈。
筹码是我的性命,和那些沉埋于黑暗中的、血淋淋的真相。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在被子下睁开了眼睛。
眼底,没有了泪意,没有了惊慌,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冰冷的决绝。
表演结束了。
或者说,真正的表演,现在才刚刚开始。
无声的宣战,已然下达。
(第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