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会计的脸色，比那刚刷过石灰的墙还要白。
钱，是他的命根子，是这次出差的全部家当。
三十块钱，还有各种票据，全在那个内口袋里装着。
他哆哆嗦嗦地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嘴唇都开始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杀的……我的钱……”
他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那可是三十块钱啊，一个壮劳力在村里挣一年，满打满算也才多少工分？这点钱，够家里好几个月的嚼用了。
就在孙会计天塌地陷，准备瘫坐在地的时候，顾柔动了。
她看都没看孙会计一眼，直接把自己背着的那个小布包，连同孙会计手里那个装特产的大包，一股脑地全塞进了他怀里。
“拿着！”
声音又冷又硬，不带一丝情绪。
孙会计被那堆东西砸得一个踉跄，脑子还是懵的。
等他手忙脚乱地抱稳行李，再抬起头时，顾柔已经像一颗出膛的子弹，朝着那小子消失的方向冲了出去。
“哎，顾柔！”
孙会计急得直跺脚，可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根本追不上去。
周围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喊着“抓小偷啊”，但也就是喊喊，没一个真动的。
顾柔可不管那些。
她的眼睛死死锁定了那个在人群里左穿右突的瘦小身影。
这丫头别看年纪不大，跑起来跟个泥鳅似的，滑不溜手。
他对这片地形显然熟悉到了骨子里，专往犄角旮旯里钻，七拐八绕，普通人三两下就得被他甩没影了。
顾柔可是练过的。
她不走直线，脚下几个借力，身形飘忽，总能抄上近路。
那小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顾柔竟然紧紧地缀在身后，脸都吓白了，跑得更快了。
他一头扎进一个狭窄的胡同。
顾柔跟着拐进去，眼神一扫。
胡同里堆着不少杂物，有破木箱，有没人要的烂菜筐。
那小子正要从两个木箱的缝隙里穿过去。
顾柔看准时机，脚尖在地上一勾，一个破旧的竹筐被她精准地踢了出去。
竹筐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了那小子要落脚的地方。
“哎哟！”
那小子只顾着往前跑，根本没看脚下，一脚踩在滚动的竹筐上，重心瞬间失衡，整个人“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不等他爬起来，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力道不大，却让他动弹不得。
顾柔弯下腰，面无表情地从他紧紧攥着的手里，把那个布钱包抽了出来。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句废话。
她拿了钱，收回脚，转身就走。
那小子趴在地上，半天才缓过劲来，回头看着顾柔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
这女的……是哪路神仙？
顾柔回到街角，孙会计正抱着行李急得团团转，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顾柔回来，他赶紧迎了上去。
“顾柔，你……你没事吧？那小偷呢？”
顾柔把钱包递给他。
“点点。”
孙会计接过钱包，手还是抖的，他打开一看，那三十块钱和一沓票据整整齐齐地躺在里面，一分没少。
一股巨大的狂喜和后怕瞬间席卷了他。
他的腿一软，差点没坐到地上去。
“回来了……回来了……”他喃喃自语，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钱，像是看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这三十块钱要是真丢了，他回去怎么跟大队长交代？怎么跟自己婆娘交代？自己得白干多久才能挣回来？
还好，还好有顾柔在。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看向顾柔时，心里五味杂陈。
来的时候，大队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个大男人，一定要照顾好顾柔同志，保护好她。
结果呢？
到了省城第一天，自己这个保护人，反倒被人家给保护了。
要是没有顾柔，他现在估计已经坐在地上哭了。
自己……好像是有点没用啊。
孙会计心里一阵恍惚，随即又释然了。
没用就没用吧。
人家顾柔有本事，是能干大事的人。自己跟在后面，把行李看好，把路问好，做好后勤工作，也算是没白来。
对，就这么干！
两人拿到钱后，直接就把人送到派出所去。
这下再也不乱看了，赶紧到招待所去窝着，跟钱比起来，这省城好像也没有那么好看了。
……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
在招待所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直奔省医药采购科。
省城的单位，就是比县里气派。一栋灰色的五层小楼，门口挂着牌子，进进出出的人都穿着干部服，表情严肃，步履匆匆。
两人打听着上了三楼，找到了采购科的办公室。
推开门，一股独属于七十年代办公室的味道扑面而来。
靠墙立着一排高大的铁皮文件柜，上面贴着封条。几张老旧的木头办公桌拼在一起，桌上堆着山一样的文件，还放着几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巨大搪瓷杯。
办公室里有三四个人，都在低头忙着自己的事，听到开门声，也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继续埋头工作。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响和偶尔翻动纸张的哗哗声。
气氛，严肃又压抑。
孙会计被这阵仗搞得有点紧张，搓了搓手，小声问：“请问，哪位是王典伟，王科长？”
靠窗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抬起了头。
他四十来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我就是，你们是？”
孙会计连忙上前一步，脸上挤出讨好的笑。
“王科长您好，您好！我是红旗村的会计孙建国，这位是我们村的顾柔同志，是县里食品站的江海，江站长介绍我们来的。”
一听到“江海”这个名字，王典伟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他放下手里的钢笔，热情地站了起来。
“哎呀，是老江介绍来的！稀客，稀客！快坐，快坐！”
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一条长凳，又拿起自己的搪瓷杯，作势要去倒水。
“别站着了，来，喝口水。”
孙会计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麻烦了，王科长，我们不渴，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