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的伤口已经凝固,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痂,像一道突兀的裂痕,刻印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疼痛不再是尖锐的闪电,而是化作一种沉稳、持续的搏动,锚定了他的意识,让他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躯壳的存在,以及其中囚禁的、未被药物驯服的灵魂。
他站在那面光洁如镜的金属墙前,凝视着其中的倒影。
那是一个陌生的少年。身形比在天工坊时略显单薄,带着一种长期处于高压下的紧绷感。身上穿着伊甸发放的、材质奇特却毫无个性的灰色衣裤,像套在一个无形的模子里。眼睛是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部分——瞳孔边缘那圈新烙上的暗金色圆环,在恒定光线下泛着冷漠的光泽。它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归属,他的编号,他作为“样本”的本质。
而在那金色烙印之上,眉骨边那道新鲜的、狰狞的伤口,则像一道狂野的、不屈的宣言,与冰冷的秩序格格不入。
S-07。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编号,不再是屈辱,而是一种认知,一个需要佩戴的面具,一件需要挥舞的武器。
观察窗外,伊甸要塞依旧在高效运转。巨大的机械臂如同交响乐指挥家般精准挥舞,运输艇划出永不交叉的轨迹。一切都遵循着绝对的理性和秩序,一个由镀金议会设计和维护的、剔除了一切“冗余”和“混乱”的完美系统。
他曾属于那片“混乱”。天工坊里此起彼伏的敲打声,伙伴们训练时的呼喝,林薇摆弄机甲模型时专注又笨拙的神情,空气中混杂的机油味、汗水味和食物的香气……那些鲜活、嘈杂、充满缺陷和人气的记忆,此刻如同隔着厚厚的、无法逾越的强化玻璃,在他心底无声地翻涌。
它们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铠甲。
凯伦·镀金的话语在他脑中回响:“……你的价值,将在这里得到最完美的体现。” “……推动人类进化的伟大事业。”
多么冠冕堂皇的谎言。他们将占有和剥夺包装成恩赐与荣耀。他们试图用冰冷的逻辑和化学药剂,将他重塑成他们需要的样子。
罗奇的嘴角,极其缓慢地牵起一个冰冷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们错了。
他们以为关在笼子里、打上烙印、喂下药物,就能得到一只温顺的、可供研究的珍禽。他们不知道,他们关进来的,是一头从小就在尸山血海里舔舐伤口、懂得如何隐藏爪牙、如何在最深的绝望中寻找反击机会的野兽。
墨家基地的火焰在他眼底深处重新燃起,比任何药物带来的幻觉都更加真实、更加灼热。林薇最后推开他时的眼神,墨轻尘重伤倒地时仍试图保护他的姿态……这些画面没有被药物抹去,反而在仇恨的淬炼下,变成了烙印在灵魂里的图腾。
他不会忘记为何而来。
复仇不是冲动的嘶吼,而是冰冷的计算,是耐心的潜伏。他需要力量,需要知识,需要了解这个牢笼的每一个齿轮,每一条缝隙。
“样本S-07……”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低语,“……会好好‘学习’,好好‘配合’。”
他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痛苦、迷茫、挣扎,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杂质,在极寒中淬炼、沉淀,最终凝固成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那是一种将一切情感——包括仇恨本身——都冻结起来,只为最终爆发而积蓄的绝对零度。
他不再是那个刚刚失去一切、跌入深渊的绝望少年。他是潜入龙潭的孤狼,是戴上了黄金镣铐的复仇者。
第一步,站稳脚跟,他已经做到。尽管是以头破血流的方式。
现在,第二步,寻找裂缝,汲取毒液,武装自己。
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眼神冰冷、额带伤疤、瞳孔镶金的囚徒形象,仿佛要将这个角色彻底融入骨血。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那虚假的窗外景象,也不再看镜中陌生的自己。他走向房间中央,以一种符合“样本”身份的、驯顺而略显麻木的姿态,安静地坐下,等待着。
等待着明天的检测,等待着融入这座钢铁伊甸的阴影,等待着……将这座理性的牢笼,变成他所有仇敌的葬身之地。
猎物的獠牙,已在阴影中无声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