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去了超高同步率潜力的前绝卖人,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做研究样本?研究移除楔子后的神经变化?还是……他们真的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被称为“兼爱非攻”的理念,纯粹到只是想要“救治”他?
后一个念头刚刚浮现,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
天真!愚蠢!
他在内心唾弃着自己瞬间的动摇。锈蚀商会、hSA、甚至hLF……他见过的所有组织,所有高高在上的人,哪一个最终不是围绕着利益和力量运转?无私的善意?那只是存在于林薇那些幼稚故事书里的童话!
肯特执事最初不也“看好”他吗?结果呢?hSA的格蕾丝少校救下他,难道不是看中他的战斗数据?hLF的袭击,不也是为了所谓的“高价值资产”?
这四处锈蚀之楔,固然是痛苦的源泉,是隐患,却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实实在在的“筹码”。是他能驾驭机甲,展现出超越常人的力量的根基。失去了它们,他可能就真的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随时可以被丢弃。
“机甲吞噬驾驶员的生命,但给予底层人唯一的尊严……”
不知为何,很久以前不知从哪个蚀骨之民或老绝卖人那里听来的、一句充满麻木和绝望的话,此刻清晰地回响在他耳边。
尊严?
在商会眼里,他们这些绝卖人何曾有过尊严?不过是消耗品。但当他坐在“屠夫”的驾驶舱里,哪怕承受着神经撕裂的痛苦,却能以力量撕碎敌人,短暂地掌控自己的生死时,那种感觉……那种扭曲的、建立在痛苦之上的“力量感”,是否就是底层人所能触摸到的、最接近“尊严”的东西?
即使那尊严沾满了血污和铁锈。
移除手术,就像一场豪赌。用现有的、尽管痛苦却熟悉的力量,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真正新生”的未来。赌输了,万劫不复。赌赢了,他可能摆脱了痛苦,却也同时卸下了爪牙,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还能凭什么活下去?凭什么不被再次践踏?
信任墨家?将未来寄托于一个庞大组织的“理念”和“善意”?
他做不到。
过往十年如同最深沉的梦魇,每一道伤疤都在尖叫着提醒他:信任意味着背叛,善意背后必然隐藏着标好价码的陷阱。
舱门轻轻滑开,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
“小七?”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蹦进来,“你……没事吧?轻尘叔叔刚才脸色好严肃地出去了。”
罗奇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回头。
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她的宝贝盒子走了进来。她看到罗奇苍白的脸色和紧绷的侧影,聪明地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把盒子放在地上,拿出一个几乎完成的、涂装着墨家徽记的小型机甲模型,开始进行最后的细节调整。
舱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女孩偶尔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打磨声和呼吸声。
这种沉默的陪伴,奇异地没有让罗奇感到烦躁。林薇的存在,就像一道温暖却不过分灼热的光,并不试图驱散所有的黑暗,只是安静地存在于角落。
时间一点点流逝。
罗奇的内心仍在激烈地斗争。理性与本能,恐惧与渴望,过去的阴影与眼前模糊的可能……相互撕扯,难分胜负。
他想起墨轻尘平和却坚定的眼神,想起船上其他人那种保持距离却并无恶意的平静,想起“生生诀”能量流淌过神经时那温润的抚慰,想起林薇口中“不会痛”的机甲模型……
这些碎片,与他记忆中商会的残酷、hSA的冰冷、战场的血腥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矛盾、令人困惑的图景。
或许……墨家真的有所不同?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如果不同只是假象,如果信任换来的依旧是利用和抛弃,那他将真正失去一切,连最后一点赖以自保的“价值”和“尊严”都将失去。
那种后果,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最终,在经过漫长而煎熬的挣扎后,一种近乎绝望的明悟,逐渐在他心底清晰起来。
他,罗奇,一个从有记忆起就在底层挣扎、在痛苦中求存的绝卖人,根本无法承担“信任”这场豪赌的风险。
他拥有的太少,输不起。
那四处锈蚀之楔,既是诅咒,也是他与这个残酷世界抗争至今,所获得的唯一一件、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武器”。哪怕它随时可能反噬自身,但至少,它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一种变强、一种或许能掌控自身命运的可能性。
痛苦,他早已习惯。
隐患,他愿意承担。
他需要力量。需要这具被改造过的、能承受痛苦的身体,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变强的机会。
移除手术,意味着放弃这唯一熟悉的“力量”,去拥抱一个未知而脆弱的未来。
他……做不到。
想通了这一点,内心那剧烈的风暴竟奇异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悲壮的坚定。
他缓缓转过身。
林薇正拿着极细的笔刷,小心翼翼地给模型的眼睛点上高光,神情专注无比。
罗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她手中那个栩栩如生的小型机甲上。
“它……”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静了许多,“叫什么?”
林薇吓了一跳,笔尖差点滑出去,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似乎恢复“正常”的罗奇,连忙回答:“啊?它……它还没起名字呢!嗯……要不,你给它起一个?”
罗奇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命名,是一种带有归属意味的行为。他不属于这里,这个精致的模型也不属于他。
他移开目光,看向舷窗外。远处的星辰尽头,已经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人造星体轮廓,那就是“天工坊”了。
“我该走了。”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林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