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之蛇的味髓落在空味界土地上的第三日,万味树突然爆出新芽。守味派的苦伯正蹲在树底下丈量年轮,手里的麻绳刚绕到第三圈,就被窜出的新枝勾住了胡子,绿芽蹭着他花白的胡茬,痒得人直缩脖子,却舍不得扯。
“哎哟!这破树成精了?”苦伯拽着胡子直咧嘴,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核桃,掌心轻轻拍了拍树干,“轻点轻点,老夫这胡子留了三十年,比你这小嫩苗岁数大!别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莽撞。”新枝像是听懂了,轻轻晃了晃,松了松力道。
不远处,融味派的瘦高个正指挥着几个年轻人搭凉棚。竹条刚架到一半,守蜕人突然从树后钻出来,手里捧着堆银灰色的鳞片碎末,指尖还沾着点树胶,亮晶晶的。“垫在棚子底下,能防混沌蚀木。”他说话时还在瞟自己的手——这两天新长出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是味髓滋养的缘故,摸起来竟有了点温度,不再是冷冰冰的鳞片感。
瘦高个挑眉,手里的竹条在指尖转了个圈,带起阵风:“你这影子还懂木工?以前藏着掖着的?”嘴上不饶人,却乖乖接过鳞片碎末往竹条缝里塞,“对了,上次你说蛇蜕的胶能粘陶罐,回头给我弄点?我那只装果酒的坛子裂了道缝,漏得心疼,酒香都跑了一半。”
守蜕人耳根微红,转身往树后躲,声音闷在树影里:“等、等会儿给你送来。”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夹杂着几片叶子掉落的轻响。
林风拎着桶井水从记忆泉边回来,桶沿的水珠顺着桶壁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串深色的印子,像条蜿蜒的小蛇。刚走到凉棚附近,就被铁山拽住了胳膊,对方手心的老茧蹭得他生疼。铁山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木勺,勺柄上刻着个丑乎乎的“铁”字,边缘还带着毛刺:“风哥你看!俺照着守灶者的勺刻的,能用来盛万味树的花蜜不?俺试了试,不漏!”
“你这勺能盛住风就不错了。”伶仃抱着个新编的竹篮从树后走出来,篮子沿还留着竹篾的毛边,扎得人有点痒。里面装着刚摘的野果,红的像玛瑙,绿的赛翡翠,堆得冒尖,果香顺着缝隙往外钻。“守灶者说要酿果酒,让你去初味港喊几个会酿酒的空白族来,他们说要加酸梅,我看还是多放把野山椒才够劲,喝着过瘾。”
林风刚点头,就见老瞎子拄着拐杖往这边挪,拐杖头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像在打拍子。怀里抱着捆晒干的薄荷,叶子边缘卷着,带着股清苦的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小伶仃娘的方子果然管用,这薄荷塞枕头里,夜里再也没梦见混沌了。”他把薄荷往林风怀里塞,干枯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胳膊,带着点颤,“给你娘留着,等你回地球带回去,她总说夏天睡不好,闻着这个舒坦。”
正说着,守灶者的木勺突然从万味树的树洞里飞出来,勺柄敲了敲林风的额头,带着点力道,像在敲醒盹儿的孩子:“别偷懒,创世之蛇说它的鳞片快落了,让你去蛇巢底下铺层软草,免得砸坏了地里的新苗——那苗可是能结出‘思乡果’的,红通通的,据说吃着像你家灶台上的烤红薯,你不想尝尝?”
林风笑着应下,往蛇巢方向走时,路过缠味林的交界处。守味派的几个老人正和融味派的姑娘们吵架,吵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飞了一地。仔细一听,吵的却是该用蛇蜕的胶还是万味树的树脂粘酒坛,谁也不肯让谁。
“胶黏得牢!”白胡子老头把手里的陶罐往地上顿,罐底磕出个小坑也不在乎,眼睛瞪得溜圆,“当年我爹酿的酒,用蛇蜕胶封坛,埋地里三十年都没漏!开坛时那香味,能飘半个空味界,连石头都得醉三分!”
穿绿裙的姑娘晃了晃手里的树脂,树脂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像块凝固的蜜糖:“这树脂带着花香,封坛能让酒更甜,年轻人都爱喝!上次给守蜕人尝了口,他脸都红了,说比他藏的饼子还够味!”
吵到最后,两拨人竟蹲在地上对着酒坛比划起来,白胡子老头偷偷往树脂里掺了点胶,嘴角咧得像偷到鸡的狐狸;绿裙姑娘假装没看见,往胶里拌了勺花蜜,混在一起的黏液发出甜甜的香,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
林风走到蛇巢底下时,创世之蛇正懒洋洋地盘在树杈上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地面,扫过的地方就冒出丛丛野花,紫的黄的挤在一起,像条花毯子。他刚把软草铺好,就见小柱子背着个布包从初味港跑来,布包上还沾着点铁匠铺的火星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林大哥!守灶者说你缺个钩子扒蛇蜕,俺、俺给你送来了!俺爹教俺打的,可结实了!”
小家伙把布包往地上一放,露出半截新打的铁钩,钩尖磨得锃亮,能照见人影,柄上还缠着圈红布条,是他娘纳鞋底剩下的。林风刚要道谢,小柱子突然往他手里塞了块糖,糖纸皱巴巴的,沾着点灰:“俺娘说,干活前吃块糖,有力气。”说完红着脸跑了,背影像只受惊的小鹿,布包上的火星子还没完全熄灭,在阳光下闪了闪。
太阳爬到头顶时,万味树下已经聚了不少人。空白族的孩子们围着守蜕人,听他讲历代守蜕人的故事,讲到伤心处,小家伙们就往他手里塞野果,有的还踮着脚给他擦眼泪;铁山和瘦高个比赛劈柴,斧头落得砰砰响,木柴堆得比人还高,两人胳膊都抡酸了还在较劲;伶仃和融味派的姑娘们坐在草地上择野果,笑声比银铃还脆,果核扔得满地都是,惊起几只小虫子;苦伯正给老瞎子递新酿的果酒,陶碗碰在一起发出“哐当”声,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得满脸通红,胡子上都沾着酒液,说起年轻时的事,嗓门比谁都大。
林风靠在万味树的树干上,树皮的纹路硌着后背,却觉得踏实,像靠在老家的院墙上。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额角的鳞印变得无比柔和,像贴了片温凉的玉,不再灼人。创世之蛇的尾巴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带着点鳞片的涩,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满树的烟火气,像在说“这样就很好”,不用多说一个字。
可他没注意,初味港的码头边,有个穿蓝布衫的空白族正望着地球的方向,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手里攥着片刚捡的槐花花瓣——那花瓣上,沾着点若有若无的黑气,和往地球飘去的那缕一模一样,在海风里轻轻颤动,像个醒着的梦,谁也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