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啊。”谢灵萱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怅然,“如今就剩她一个人,又是知青,亲人不在身边,这年头,一个寡妇的日子难啊。”
叶敏敏沉默着,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她实在想象不出,李梅花要承受多少指点和难处。
“本来是来慰问家属的,没成想又遇上这样的意外,只能先帮忙处理后事了。”谢灵萱起身整理行李。
“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叶敏敏忽然开口,“我跟她还算熟,或许能帮上点忙。”
“行,她对我们挺抵触的,你若能从中调和,再好不过。”
次日一早,叶景铄载着谢灵萱,顾晏朝载着叶敏敏,一同往红旗大队去。
院门口贴着一张简单的白纸“奠”字,院里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和说话声。叶敏敏刚跨进院门,就被一股浓重的悲戚笼罩。
零散站着几个队上的人,多是年长的婶子,脸上带着同情,正低声说着什么,见有人来,声音便压得更低了。
李梅花跪在棺材前,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头发用白布裹着,几缕碎发贴在泪痕斑斑的脸颊上,单薄的身影在那里微微发颤。
叶敏敏望着那口薄木棺材,又看了看旁边的骨灰盒,心里沉甸甸的。
她没说那些空泛的安慰话,只小声问旁边的婶子:“怎么没设灵堂?”
那婶子叹了口气,低声解释:“梅花这孩子,心里苦啊。昨天队上想帮着搭灵棚,她死活不肯,说不想麻烦人……”
“你帮着劝劝吧,让她吃点东西。”另一个婶子接话,“这两天她就喝了点红薯汤,再这样下去怎么熬得住。”
“好,婶子能带我去厨房吗?”
叶敏敏跟着婶子到了厨房,顾晏朝帮忙烧火,她用带来的面条煮了碗清汤面,撒了点葱花。本想煮鸡蛋面,又不确定这时候她能不能吃荤,便只做了最素净的。
“先吃点东西吧,不吃东西,身体怎么熬得过去。”叶敏敏走到李梅花身边劝道。
“你怎么来了?”李梅花抬起头,声音沙哑。
叶敏敏用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搀扶着她起身:“先吃点东西再说。”
李梅花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了,被叶敏敏半扶半搀着到桌边坐下。她盯着碗里飘着的葱花,半晌没动筷子。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叶敏敏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声音放得极轻,“可你得撑着,不能把自己累垮了。”
李梅花的手颤了颤,筷子在碗沿磕出轻响。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哭道:“我该拦着他喝酒的,我不该让他喝的,更不该陪着他喝……”
泪水砸在碗里,漾开细小的涟漪。叶敏敏没再说话,只坐在旁边陪着,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不清楚,眼下人又多,那些安慰的话哽在喉咙,竟不知从何说起。
哭了好一阵子,李梅花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抬起通红的眼,望着碗里的面条,终于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我帮你收拾。”叶敏敏接过空碗,见她眼神发直,又轻声道,“灵棚还是搭起来吧,按村里的习俗,好好送他们最后一程,我们都会帮忙的。”
“不用了,明早就下葬,早点入土为安。”李梅花的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叶敏敏握着空碗的手紧了紧,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放柔了声音耐心劝说:“梅花,他们走了,总该有个体面的送别,也免得村里人说闲话。”
“都是些半生不熟的亲戚,哪会真心难过,还是让他们早些清净吧。”
叶敏敏没再劝,转身帮着料理后事,也见到了那位被救的张同志。他看着年纪不大,整个人透着一股掩不住的憔悴。
叶敏敏陪着李梅花把王大柱兄弟送上山,又搀扶着她回房休息。虽没布置灵堂,大家伙却没少帮忙,席面还是要张罗的。外面热热闹闹的,反倒衬得屋里越发寂寥。
“为什么是我遭遇这些?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个姓张的?”李梅花忽然抱着叶敏敏哭起来,声音里满是绝望。
叶敏敏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肩膀:“我知道你难受,谁也不想遇到这样的意外,可活着的人,总归要往前看。”
李梅花的哭声陡然拔高:“我丈夫没了,连个孩子都没有,我以后该怎么办?我怎么往前看?”
泪水浸透了叶敏敏的衣襟,她任由她抱着。心里想着“没有孩子或许不是坏事”,可这话此刻说出口,无疑是往她心上捅刀子,终究没说。
外面的喧闹隐约传来,是席间的劝酒声和说笑声。那些热闹,衬得屋里的悲恸愈发浓重。
李梅花猛地推开她,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喃喃道:“他们都在外面吃席,吃得香呢。谁还记得这屋里有个刚没了丈夫和小叔子的寡妇?”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嘲:“说不定他们还在背后说,是我克死了这兄弟俩。”
“队里还是有不少人关心你的。”叶敏敏急忙安抚,怕她想不开,“你要是愿意,搬回红丰大队吧。你知道的,我们大队有竹艺厂,你可以努力进厂,在那儿安家,我们都在,能互相照应。”
李梅花没接话,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叶敏敏帮她盖好被子,出去时正好碰到站在门口的张同志。
“李同志,她还好吗?”张同志望着房门,满脸担忧。
“哭累了,睡过去了。”
张同志的眼圈红了红,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都是我的错……要不是为了救我,王大哥他们也不会……”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赔罪。”
叶敏敏看着他愧疚难当的模样,叹了口气:“也不全是你的错,再说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梅花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你多注意分寸,别再刺激她。”
张同志连连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递过来:“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和票,虽然不多,您看能不能……”
叶敏敏没接,只道:“钱票你自己收着吧,梅花现在未必肯要。等她情绪好些了,你再亲自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