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世界星舰的舰桥,被改造成了一座“王座”大厅。
这里,充满了矛盾与冲突的美感。
巨大的全息投影设备早已熄灭,布满了蛛网与灰尘。它们像沉默的钢铁墓碑,静静地,诉说着这个世界,曾经那璀璨的,我们从未见过的科技与辉煌。而另一边,是数个由废弃的引擎零件和变异巨兽的头骨所共同构筑的巨大火盆。熊熊的火焰,用最原始,也最野蛮的方式,为这片早已死亡的钢铁坟墓,带来了…唯一的光与热。
我们四人,就站在这片…由“科技”与“野蛮”,“过去”与“现在”,所共同交织的,充满了诡异与庄严气息的大厅中央。
数十名…手持着各种狰狞武器的,沉默的“拾荒者”战士,将我们环绕。他们,像最忠诚的,也是最警惕的狼群,将我们,与这个世界的唯一出口,彻底隔绝。
而在那张…本该属于旧世界星舰舰长的,巨大的指挥官座椅之上。那个…脸上布满了刀疤与岁月痕迹的,充满了智慧与野性的独眼老者,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的手中,把玩着那件…由白色的獠牙与黑色的节肢,所共同串联而成的,充满了双重矛盾意味的古老“信物”。
他那只…浑浊但却异常锐利的独眼,像最精准的手术刀,在我们的身上,来回地,审视着。那目光,扫过我们身上那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先驱者”殖装。又落在了零手中那块闪烁着无数数据流光的便携式光幕之上。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了我的身上。停留在了我身上那股,与他脚下这片废土,格格不入的,充满了“秩序”与“新生”的…“引导者”气息之上。
许久之后,一阵沙哑,古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像两块被风沙侵蚀了数个世纪的岩石,在互相摩擦。
“…你们,不是他们。”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们的身上,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令人作呕的‘神’的臭味。”
他那只独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我见过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乘坐着比你们这身‘铠甲’,更华丽的‘战车’,从天上,降临。他们,称呼我们为…‘残渣’。”
“他们,也曾向我们,许诺过‘和平’与‘善意’。”
“然后。”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无尽嘲讽与悲凉的冷笑。
“他们,用一场…名为‘净化’的瘟疫,带走了我们…最后的一百万个同胞。”
这几句话,让叶梓和赵曼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
“但是。”
他的话锋一转。那只锐利的独眼,死死地,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你们,也不是我们。”
“你们的身上,有一种…比我们,更纯粹的,更古老的…‘力量’。”
“我能感觉到它。在这片…早已被神所遗弃的废土之上,任何…过于‘强大’的东西,都是…‘异类’。”
他缓缓地,从他的“王座”之上,站了起来。他那看似瘦弱的,被灰色长袍所包裹的身体,在这一刻,却散发出了一种…像山脉一样沉重的,属于这片废土之王的绝对压迫感!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了过来。
“所以,告诉我。”
他站在我的面前。那只充满了岁月沧桑的独眼,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彻底看穿。
“你们,是谁?”
“从哪个…我们所不知道的,更深的深渊,爬了出来?”
“以及,最重要的——”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凝重。
“你们,为何,会拥有…‘神’的力量?”
这三个质问,像三柄最锋利的,无法被回避的尖刀,狠狠地,刺向了我们这个新生文明的…心脏!
叶梓和赵曼,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但我,却缓缓地,抬起了我的手,制止了她们。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的目光,转向了那个…一直以来,都沉默地,站在我身后的,我们这支队伍中,最“软弱”的,也是最…特殊的成员。
“白川先生。”
我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这个问题,由你来回答。”
白川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他看着我,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充满了绝对压迫感的,废土之王一样的独眼老者。他那张一直以来都充满了学者儒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但,当他,看到我眼中那充满了绝对信任的目光时,他那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佝偻的脊梁,缓缓地,一点一点地,重新,挺直了。
他缓缓地,走上前。他,独自一人,面对着那个…足以将任何凡人意志都彻底碾碎的废土之王。
“…老人家。”
他的声音,沙哑,但却异常的清晰。
“您问,我们是谁。您问,我们为何,会拥有‘神’的力量。”
“要回答您这个问题,您必须先理解,我们…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他缓缓地,闭上了他的眼睛。他那张布满了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身为“上民”,在面对自己那充满了罪恶的历史时,那种特有的,深深的羞愧与痛苦。
“在你们,被那场‘伟大的过滤器’,所‘遗弃’之后。我们的祖先,那些…自称为‘神’的‘上民’,他们,并没有获得他们想要的‘天堂’。”
“他们,被困在了一个…由他们自己亲手打造的,名为‘摇篮’的,巨大的,冰冷的…地下囚笼之中。”
“为了延续他们那‘高贵’的血脉,为了…能在这座囚笼之中,继续他们那充满了傲慢与偏见的,所谓的‘文明’。他们,创造了一个…您,乃至整个旧世界,都无法想象的,最邪恶的,也是最…反人类的系统。”
“他们,称之为——”
“——‘孕母交易所’。”
“那,不是一个‘地方’。”
白川的声音,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剧烈地颤抖。
“那,是一个‘农场’。”
“一个…以‘人类’为‘牲畜’的…巨大农场。”
“我们,这些…在你们眼中,拥有着‘神’之力量的‘新人类’,在那个农场里,没有名字,没有尊严,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权利。”
“我们,只是…‘产品’。”
“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烙印上了冰冷的编号。我们,被关在培养皿一样的,狭小的‘子宫’之中。我们,被强行地,注射着各种…能提升我们‘基因’纯度的,致命的药剂。”
“我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孕育’出…更‘完美’的,能继承他们血脉的…‘后代’。”
“而那些…失败的‘产品’。”
他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滚烫的,充满了忏悔的泪水。
“那些…像引导者大人这样,因为基因突变而无法被‘利用’的‘残次品’,则会被…无情地,送往一个,被称为‘处理区’的地方。”
“在那里,她们,会被…像处理工业垃圾一样,被彻底地,分解,回收,变成…能滋养下一批‘产品’的…营养液。”
他的话,是一柄柄最沉重的,由无数冤魂的血泪所铸就的巨锤,狠狠地,敲击在了在场每一个“拾荒者”战士的心上!
他们那一张张,因为常年的废土生活而变得麻木而坚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与我们“新生者”姐妹们,一模一样的,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滔天的…
——愤怒!
“而我们的‘力量’…”
白川最后看着那个,同样因为他这番话而陷入了巨大沉默的独眼老者。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就是在这座,充满了死亡与绝望的,永恒的地狱之中。”
“——被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