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温热的大手按在肩上,低沉的嗓音混杂着属于Yautja独特的喉音,在耳边震动着空气。那是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带着承诺重量的声音。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时刻,靡思或许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安抚而动容,甚至会靠向身后那坚实温热的胸膛,寻求片刻的慰藉。
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的整个世界,在意的都是那只银白色的、修长的、如同噩梦具现化的手臂。
“没事。”
靡思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足以颠覆整个种族认知的发现,只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数学题。她抬起自己的手,在那只按着她肩膀的、戴着臂铠的大手上轻轻拍了拍,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好了,我知道了,别打扰我”的意味。
然后,她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过身,将那个高大的、沉默的身影,连同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一同抛在了身后。
Scar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能感觉到,她肩膀残留的温度正从他的掌心迅速散去,一同散去的,还有他刚刚鼓起全部勇气才释放出的、那份笨拙的温柔。他那颗身经百战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传来一阵陌生的、细微的抽痛。
她……甚至没有看我。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重新扑向了那片由数据构成的光海,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抓住的不是救生圈,而是更深处的一块铅石。那纤细的背影,散发着一种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残酷的决然。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缓缓地、无声地收回了手。那股混杂着失落、困惑与无奈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了片刻,最终,却化为了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低沉的轻笑。
哈……这才是她。
这才是那个在南极冰层下,敢用一把异形长矛刺穿“Grid”的女人;是那个在他们三人面前,冷静地用石头创造战机的女人;是那个在整个氏族的精英面前,敢于提出“织网”计划的女人。恐惧、依赖、软弱……这些词汇,似乎从来就不存在于她的字典里。她是一把出鞘的、无比锋利的解剖刀,她的目标永远是问题本身,她的世界里没有多余的情绪。
也正因如此,才如此……迷人。
Scar向后退了几步,重新靠回到那根巨大的肋骨立柱上,再次进入了他沉默的、守护者的角色。但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守护,更多了一种近乎贪婪的观察与探究。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灵魂,才能驱动这样一具看似脆弱的躯体,去直面连Yautja一族都要用“禁忌”来封存的恐惧。
靡思对此一无所知。她的全部心神,都已投入到了对那段影像的分析之中。
“提取关键帧,编号00-A到00-F……放大画面……启动材质光谱分析……对比数据库内所有已知金属及生物合金……匹配度,0.01%……该死!”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双手在光幕上拉出一道道残影。她将那只银白色手臂的影像放大到极限,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那并非金属。它有着金属的光泽,却没有金属的分子结构。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极细微的、如同蜂巢般的六边形纹路,纹路之中,有更纤细的、类似于生物神经的纤维在以一种极高的频率脉动着。它更像是一种……活着的武器。一种将生物科技与能量科技完美融合的、闻所未闻的造物。
“关节部分……采用的是多重球状嵌套结构,活动角度……天哪……几乎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靡思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它的能量传导模式……不是通过线路,而是……空间共振?难怪那名长老的伤口边缘如此光滑……这是粒子层面的切割……”
时间在她的专注中悄然流逝。
“先祖骨堂”穹顶上那些骸骨中流淌的蓝色能量,光芒开始变得黯淡,预示着这个星球的夜晚已经降临。而靡思,却像一台永不疲倦的精密仪器,持续不断地运转着。她调取了Yautja的生物学数据库,试图从那只手臂的形态中,反向推导出Amengi的生理结构;她入侵了武器库的防御系统模拟软件,用那只手臂展现出的技术参数,去模拟它可能的攻击方式和威力……
结果是毁灭性的。
无论是Yautja最引以为傲的等离子肩炮,还是坚不可摧的合金盔甲,在模拟中,都被那种“粒子切割”轻易地瓦解。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
Scar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看着她时而紧蹙眉头,时而恍然大悟;看着她因为长时间站立而无意识地交替着支撑脚;看着她额角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白皙的皮肤上。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那片由数据构成的星海,正在以她为中心,被重新排列、组合,构筑成一个全新的、他所不理解的宏伟蓝图。
不知过了多久,当Scar再次从一种近乎冥想的观察状态中回过神来时,他注意到,她操作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身体也开始出现微不可察的晃动。
她的极限……到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看到靡思的身体猛地一晃,她面前的光幕因为操作失误而闪烁了一下,瞬间暗了下去。她似乎是想重新启动,但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无力地垂落。长时间高强度的精神集中和体力消耗,终于榨干了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能量。
她的膝盖一软,身体便直直地向前倒去。
然而,她没有摔在冰冷的、由生物质构成的地板上。
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在她即将倒下的前一秒,稳稳地接住了她。
Scar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在他那魁梧的身躯衬托下,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均匀的呼吸喷洒在他因为战斗和酸蚀而布满疤痕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微弱的、滚烫的瘙痒。
她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属于科学家的、固执的抿紧。
Scar低头看着怀里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她额头上那个由自己的血液画下的、已经变得黯淡的符文。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怜惜与满足的情绪,如同温暖的海水,将他那颗总是充满了战斗与荣誉的心脏,彻底淹没。
他抱着她,转身,大步流星地向着“先祖骨堂”的出口走去。
背后,那片浩瀚的数据星海,在他离开后,依旧按照靡思最后设定的指令,安静而忠实地,继续运转着,推演着那场尚未开始的战争。
当Scar抱着靡思走出那条幽暗的生物质廊道,重新回到第一神殿那充满了火焰与骨骼气息的大厅时,两个身影几乎是同时从阴影中迎了上来。
chopper依旧沉默,他看了一眼Scar怀里沉睡的靡思,又看了一眼Scar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便了然地向后退开,为他们让出了道路。
而celtic,则僵在了原地。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Scar那结实的臂弯里,锁在那个安然沉睡的、纤细的身影上。他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断断续续的咕噜声,那张总是写满了骄傲与好斗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名为“嫉妒”的狰狞。
Scar没有理会他,径直穿过大厅,向着为靡思准备的那处巨树居所走去。
“Scar!”
celtic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乞求的颤抖。
“长老会……已经在讨论……Yeyinde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