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思没有直接走向教室。她的脚步在走廊的尽头转了个弯,拐向了那条鲜有人迹的、通往旧教学楼的通道。空气变得阴冷而潮湿,墙壁上剥落的油漆像干涸的皮肤。她推开一扇吱嘎作响的、标着“化学储物”的铁门,闪身钻了进去。
这里是学校里被遗忘的角落。高大的货架上堆满了蒙尘的烧杯和试管,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的、刺鼻又奇异的味道。一缕微弱的光线从布满污垢的高窗投射进来,在空中照亮了无数飞舞的尘埃,像是迷途的、无声的灵魂。
这是一个完美的、与世隔绝的圣所。一个适合举行秘密仪式的祭坛。
靡思将书包放在一张锈迹斑斑的实验台上,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本古老的、不知由何种皮革装订而成的线装书。
书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岁月留下的、深邃的纹路。她将书平放在桌面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瞬间沉淀下来。
他们就不会再担心了。
他们还是我的好朋友。
我的。
最后一天的犹豫,已经在今晨那道高墙筑起时彻底粉碎。她不要那种虚假的、随时可能因恐惧而将她抛弃的“保护”。她要的是绝对的力量,是能将所有不安因素彻底抹除的、绝对的控制。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书页。书页的质感奇异,既非纸张也非羊皮,触感光滑而坚韧。里面的文字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种语言,而是一种由螺旋和尖角构成的、古老而诡异的符号。
但她看得懂。就好像这些知识,生来就烙印在她的灵魂里。
她的指尖划过一行行扭曲的文字,最终,停留在了某一页。那一页的中央,用殷红色的墨水,描绘着一个极其复杂的法阵,法阵的核心,是一个被无数锁链捆绑的人形。标题写着——
魂之锚定 (Anchor of the Soul)。
将一个游离的灵魂,永久地、不可逆地,锁定在施术者的意志之下。主与仆的契约,一旦成立,永世无法挣脱。
她的眼神冰冷如铁。
仪式很简单,也很残酷。它需要两样东西作为媒介:施术者的鲜血,以及……与目标灵魂直接关联的“信物”。
靡思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那里,一个鲜红色的气球印记,正安静地烙印在白皙的皮肤之下。潘尼怀斯留下的、象征着绝对主权的“爱的烙印”。此刻,它即将成为一条最完美的、捆绑主人的锁链。
她毫不犹豫地从书包的文具袋里,抽出了一根用来画图的圆规。她用指尖捏住那根尖锐的钢针,对准了自己右手食指的指腹,没有丝毫迟疑地,用力刺了下去。
尖锐的刺痛传来。一滴饱满的、暗红色的血珠,从伤口处缓缓渗出,在蒙尘的光线下,像一颗不祥的宝石。
她将流血的手指,悬停在古书的法阵正上方。
血珠凝聚,颤动,然后滴落。
“啪嗒。”
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然而,当那滴血落下的瞬间,整本书仿佛活了过来。殷红的法阵,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开始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血液。原本暗淡的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鲜活、明亮,并开始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绯红色的微光。
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一种古老而庞大的意志,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仪式惊动了。某种无形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像深海的水压,要将她碾碎。
靡思的呼吸一滞,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她忍受着那股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压力,将流血的指尖,精准地点在了法阵的中心。
同时,她的左手无名指,也覆盖在了书页的另一侧,与那个血印遥遥相对。那个红气球印记,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召唤,也开始发出微弱的、与法阵同频率的搏动。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起那段古老而晦涩的咒文。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意志的宣告,一种灵魂对另一种灵魂的、最原始的奴役敕令。
“……以我血为引,以你之为锚……”
“……你将听我号令,你将归我所属……”
“……从此刻起,直至永恒的尽头,你是我唯一的造物,而我,是你唯一的主人……”
当最后一个音节,在她的意识深处回响消散时,手中书本上的红光猛然大盛!
那光芒穿透了她的手背,穿透了那枚小小的气球印记,将两个完全不属于同一维度的存在,用一道血色的契约,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靡思闷哼一声,只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那道看不见的连接,从虚空的另一端,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那是无数破碎的、混乱的画面——尖叫的孩童,阴暗的下水道,旋转的死光,以及……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对恐惧的、极致的饥饿感。
那股庞大的意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降临在她的感知中。它没有愤怒,没有挣扎,只有一种……古老而冰冷的……好奇。
仿佛一头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第一次感觉到,有只蚂蚁,试图在它的鳞片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光芒缓缓散去。储藏室里恢复了原有的昏暗与寂静。
靡思缓缓地松开手,低下头。她指腹上的伤口已经自动愈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那本古书上,原本描绘着法阵的那一页,此刻变得一片空白。所有的线条和血液,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书页的最下方,凭空出现了一行新的、如同鲜血般淋漓的字迹。
契约已成。
靡思静静地看着那行字,然后慢慢地合上了书。她将书重新放回书包,整理好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她能感觉到。
在她的灵魂深处,多了一根看不见的线。线的另一头,连接着深渊。
而现在,线的这一端,握在她的手里。
她抬起头,眼神冰冷而平静。
该去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