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精心构筑的,以欲望为陷阱的舞台,被靡思一句话轻易地拆解成了最原始的砖瓦。他那句充满暗示的“赔偿方式”,悬在半空中,像个无人理睬的、拙劣的笑话。
她的语调轻快,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只是在提醒一个贪玩的孩子该回家做功课了。
“又想耍花招?”
这句话,像一支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刚刚鼓起的、充满算计的全部气焰。耍花招?他,湖畔扼杀者,查尔斯·李·雷,他的威胁和引诱,在这个女人眼里,仅仅是“花招”?
“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除契约吧。”
她根本没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甚至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说完,她就那么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抹挂在唇边的淡然笑意,是对他所有努力的最终裁决——无趣,且无效。
然后,她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回自己房间去了。
“砰。”
卧室门被轻轻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也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光线迅速暗淡下去。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窗外的建筑吞噬,只剩下渐浓的暮色,如同一张灰色的大网,将一切笼罩。查尔斯独自坐在那张被他划得伤痕累累的沙发上,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像一座瞬间被石化的滑稽雕像。
他手中的水果刀,还维持着威胁的姿态,但那股淬着毒液的锋芒,已经在她转身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操……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的怒火,在他灵魂深处轰然引爆。这不是那种因为被轻视而产生的暴躁,而是一种……更为彻底的,从策略到尊严,被全盘否定的挫败感。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牌手,看穿了他所有的底牌,然后用一种最轻蔑的方式告诉他:你的赌注,我没兴趣。
他想把手里的刀扔出去,想把这间屋子里所有东西都砸个粉碎。他想冲进那扇门,用尽一切办法让她看看,他不是什么能被随意打发的小角色!
但是……他动不了。
一股奇特的、更为强大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来,浇熄了他燃烧的怒火。
那是什么感觉?
是她指尖触碰自己手背时,通过契约传来的那股凉意。是她拨开自己“头发”时,那极其轻微的、发丝摩擦的触感。是她蹲在自己面前时,从她身上传来的,那若有若无的、干净的香气。
这些感觉……
这些他已经遗忘了十几年,以为再也无法体验到的,属于“人类”的感官碎片,此刻却在他的灵魂记忆里,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鲜活。
解除契约。
这个词,在几个小时前,还是他唯一的、最迫切的目标。他要摆脱这个可笑的塑料驱壳,他要重获自由。
但是现在……
解除契约之后呢?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冷冷地问道。
之后,他会变回那个被困在玩具店货架上的玩偶,等待下一个愚蠢的买主。也许是一个哭闹的小孩,也许是一个有特殊癖好的收藏家。他会再次失去所有的感觉,失去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连接,重新坠入那个只有冰冷塑料和无尽寂静的,活的地狱。
直到他找到下一个能让他完成仪式的对象。
而这个过程,可能是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更久。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他将一无所有。
可是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有这个该死的女人。有这个让他恨之入骨,却又……无法抗拒的“感知共享”。他能通过她去感受,去触摸,去“活着”。尽管这种“活着”是被动的,是屈辱的,是受她控制的。
但……那终究是“活着”。
查尔斯缓缓地放下了握刀的手。那把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毯上,发出的声音意外地轻。
他发现自己,像个卑劣的寄生虫一样,竟然开始贪恋起从宿主身上汲取到的那一点点可悲的养分。他开始害怕失去这种连接,害怕重新回到那个绝对的、无知无觉的孤寂里去。
征服她,占有她,让她恐惧,让她屈服……这些念头固然重要。但在此之下,一个更深层、更原始的欲望,已经悄然生根发芽。
他需要她。
不是需要她的身体作为容器,而是需要她作为一个……感官的中转站。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自我厌恶。他,查尔斯·李·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贱了?
他竟然,有点不想解除这个束缚他的契约了。
他甚至有一瞬间在想,如果这个契约永远无法解除……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啧……
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