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尼汉堡店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着廉价的红光,像一颗跳动不规律的心脏。
艾迪·曼森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他选了最角落的一个卡座,那里光线昏暗,能看清整个餐厅的动静,同时又能把自己藏在阴影里。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种属于边缘生物的生存本能。他把玩着手指上叮当作响的金属戒指,眼神扫过油腻的菜单,上面的食物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一个汉堡,一份薯条,一杯可乐。 他在心里默念,这算什么?一场怪胎与公主的和平谈判?还是某种针对稀有物种的社会学观察?
他嗤笑一声,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让尼古丁的辛辣暂时压下心底那点可笑的、不合时宜的躁动。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来赴一个无聊的约,吃一顿免费的晚餐,仅此而已。那个女孩,不过是霍金斯这个沉闷小镇里一个稍纵即逝的新鲜玩意儿。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叮铃”一声脆响。
艾迪下意识地抬起头。
靡思走了进来。她换下了白天的衣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汉堡店里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柔化了她精致的五官,那双桃花眼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他所在的位置。
她朝他走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一刻,周围嘈杂的人声、收音机里播放的流行乐、食物的油烟味……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艾迪看着她穿过人群,每一步都走得那么从容,仿佛她不是走进一家油腻的快餐店,而是在步入自己的宫殿。
操, 他掐灭了烟,她看起来……真他妈的好看。
靡思在他对面坐下,将背包放在身边。
“看来我没迟到。”
艾迪重新靠回椅背,双臂环在胸前,摆出一副审视的姿态。“对于一场凡人对地城主宰的朝贡而言,你恰好准时,凡人。说吧,你为我带来了什么祭品?”
他以为她会像其他人一样,露出困惑或者觉得他有病的表情。
但她没有。她只是拿起菜单,煞有介事地翻了翻,然后抬起眼,眼角弯弯。
“一份双层芝士牛肉汉堡,超大份薯条,还有一杯‘生命之泉’——也就是可乐,不加冰。这个祭品,城主大人还满意吗?”
艾迪愣住了。
她不仅接上了他的梗,还……完美地猜中了他想吃的东西。
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感觉在他胸口蔓延开来。就像有人找到了他藏在层层迷宫深处的那头怪兽,非但没有尖叫着逃跑,反而还给它递上了一份它最喜欢的零食。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住那一瞬间的失神。“……还行。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本王就暂且饶恕你的冒犯。”
“那真是太荣幸了。”靡思把菜单推给他,“我的那份,就由城主大人决定了。我相信您的品味。”
“哈,”艾迪干笑一声,拿起菜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她,“你就不怕我给你点一份‘史莱姆黏液’(芥末酱)配‘巨魔眼珠’(腌橄榄)吗?”
“不怕,”她回答得很快,眼神清澈而坦然,“因为你不会。”
这句笃定的话,像一颗精准投掷的石子,再次击中了他。他发现自己那些用来吓唬和推开别人的盔甲,在她面前好像完全不起作用。她能轻易地看穿那层金属外壳,看到里面那个有点不知所措的艾迪·曼森。
他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猛地起身。
“等着。”
他走到柜台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收银员点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套餐,然后扔下几张钞票,又在对方找零前转身走回了座位。
“我请。”他坐下,言简意赅。
“为什么?”
“地城主宰从不接受凡人的施舍。”艾迪重新戴上他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但这一次,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食物很快被端了上来。两个纸盘,装着热气腾腾的汉堡和金黄的薯条。浓郁的肉香和油脂的香气瞬间驱散了艾迪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拿起汉堡,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
靡思也拿起汉堡,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很优雅。
一时间,卡座里只有咀嚼声和远处收音机的音乐声。
艾迪很快吃完了半个汉堡,他喝了一大口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看着对面安安静静吃东西的女孩,那个问题又一次浮了上来,像个无法驱散的幽灵。
他把汉堡放下,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我还是不明白。”
靡思抬起头,黑色的眼睛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艾迪用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为什么?”他觉得自己问得语无伦次,“霍金斯有的是篮球队的明星,学生会的主席。史蒂夫·哈灵顿那种……‘国王’。你为什么偏偏来找我这个‘怪胎’?”
这是他心里最深的疑问,也是最深的自卑。他用“怪胎”的身份把自己包裹起来,因为他早就认定,不会有人愿意真正走近。
靡思没有立刻回答。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好奇,也没有任何他所熟悉的那种审视。
“因为你很有趣,艾迪。”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说的那些人,他们或许很好,但他们是‘他们’。而你,是你自己。”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我就喜欢怪胎。”
艾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温和的闪电劈中了。
他所有的防御、所有的伪装、所有那些用来保护自己的尖刺,在她这句话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她喜欢怪胎。
她喜欢……我。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血液冲上大脑,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他觉得自己二十年来所有故作姿态的表演,都像一场滑稽的独角戏,而她,是第一个看懂了,并且愿意为他鼓掌的观众。
他低下头,拿起一根薯条,慢慢地放进嘴里。
薯条的味道,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