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哥谭的清晨，带着一种罕见的、被雨水洗刷过的洁净感。第一缕微弱的阳光，穿透仓库穹顶的破损缝隙，像一束精准的舞台追光，斜斜地投射下来，在空气中勾勒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靡思是在这片安静的光尘中醒来的。
身体的疲惫感依旧像潮水般包裹着她，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她没有立刻动，只是侧着身，静静地看着身边仍在沉睡的男人。
他躺在那里，褪去了夜晚的黑暗与冰冷，像一座暂时停歇的火山。晨光柔和地描摹着他深刻的轮廓，下颌线紧绷，嘴唇抿成一道固执的直线。即使在最深沉的睡眠里，他的眉心依旧紧紧地蹙着，仿佛在梦中，依然背负着整座城市的罪恶与哀嚎。
他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暗骑士，只是一个疲惫不堪的、被噩梦纠缠的男人。
真可怜。
靡思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生怕惊扰了他这难得的安眠。纤细的指尖，带着她自身的体温，悬停在他眉心上方，犹豫了片刻。
她的指腹，如同一片蝶翼，轻柔地落在了他紧锁的眉宇之间。她能感觉到他皮肤下微微的、紧张的肌肉搏动，能感觉到那层新生的、带着粗糙质感的胡茬。
她想将那道深刻的沟壑抚平。
用一种近乎徒劳的温柔，去对抗他经年累月的痛苦与孤独。
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个瞬间。
布鲁斯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在最初的零点几秒里，那里面是纯粹的、属于蝙蝠侠的、野兽般的警惕与杀意，冰冷得足以冻结一切。但那杀意在看清眼前是她的脸庞时，瞬间崩塌，碎裂成一片混杂着震惊、迷茫与难以置信的混乱。
他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在她还来不及收回手时，他那只戴着战术手套的大手已经闪电般地抬起，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很大，却又在她微微蹙眉的瞬间，奇迹般地卸去了所有可能伤到她的力量，只剩下一种不容挣脱的禁锢。
四目相对。
仓库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以及他那颗在凯夫拉装甲下，重新开始剧烈搏动的心跳。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让她感到心碎的脆弱。他似乎还没能完全从那个深沉的梦境中脱离出来，分不清此刻的温柔是现实，还是另一个稍纵即逝的幻觉。
他的视线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那只依旧紧扣着她手腕的手上。黑色坚硬的战术手套，与她白皙纤细的肌肤，形成了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像是被这个画面烫到了一样，手指下意识地松了松。
靡思没有抽回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握着，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慌乱，只有一片雨后初晴般的、清澈的平静。
“你还在这里。”
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一夜的沉睡而显得格外沙哑、低沉。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陈述。一个带着巨大不确定性和一丝微弱希望的陈述。
靡思没有回答。
她只是微微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却足以融化哥谭所有冰雪的笑容。
然后，她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主动地、温柔地，反过来，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缠上了他戴着手套的、冰冷而粗糙的手指。
十指相扣。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答。
一个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更坚定的承诺。
布鲁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那份柔软而温暖的触感，感受着她指间传递过来的、不带一丝杂质的安宁。他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映出的、自己此刻狼狈而脆弱的倒影。
某种坚硬的东西，在他内心深处，彻底融化了。
他缓缓地松开了力道，但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将两人交握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身侧的床垫上。
长久以来，第一次。
当清晨的阳光照亮哥谭时，他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