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被教学楼厚重的墙壁过滤,只剩下些许微弱的光线,挣扎着从厕所高处的磨砂玻璃窗透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隔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潮湿混合的气味,安静得只能听见水箱里偶尔传来的滴水声。
靡思反锁着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地滑坐在地。白天的喧嚣和那些虚伪的面孔,像潮水一样从她的脑海中退去,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她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整个世界仿佛都缩小到了这个狭窄而密闭的空间里。
在这里,她不需要再扮演那个脆弱的、破碎的幸-存-者。
她可以暂时地,做回她自己。
过了许久,她才从膝盖间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了白日里的恐惧和迷茫,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几乎可以说是漠然的平静。她看着隔间门板上被刻下的潦草涂鸦,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真恶心….”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瞬间就消散在了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不知道是在说那些把别人的悲剧当成谈资的同学,还是在说那个不得不戴着面具演戏的自己。或许,两者皆是。
夜幕降临,镇上的霓虹灯招牌亮了起来,给这个被阴云笼罩的小镇增添了几分不真实的色彩。放学后,靡思没能直接回家。她被杰西卡和另外几个橄榄球队的男生以“请你喝杯奶昔,安慰一下”为由,半强迫地带到了镇上唯一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diners dream”。
他们选了最角落的一个卡座,将靡思围在中间,彻底堵死了她离开的路线。快餐店里嘈杂的音乐、邻桌的欢笑声和食物的油腻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烦躁的氛围。
“靡思,你别紧张,我们就是关心你。”杰西卡搅动着自己面前那杯粉红色的草莓奶昔,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一个叫马克的橄榄球队员靠得更近了一些,他身上的汗味和古龙水味让靡思几欲作呕。
“是啊,我们都听说了。太疯狂了!你跟我们讲讲呗,那个戴面具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真的有新闻里说的那么高大吗?”
“还有查德……我是说,我知道这很难,但……他是怎么……”
他们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直接,一个比一个残忍,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她的伤口,窥探里面最血腥的秘密。
靡思双手紧紧地握着面前那杯没有动过的可乐,冰冷的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濡湿了她的指尖。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像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我记不清了……”她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不可闻,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他就像个怪物……突然就出现了……”
“别怕别怕,”杰西卡假惺惺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慢慢想,我们陪着你。你就告诉我们,你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那扇名为“创伤”的大门。
“最后一个画面……”
靡思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她的瞳孔开始失去焦点,仿佛真的被拉回了那个血色的夜晚。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屏息凝神地看着她,等待着那个最刺激的“细节”。
“血……”
靡思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一个单薄的音节。
“……好多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在他的砍刀上……在查德的脸上……也……也在我身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破碎,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美丽的桃花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眼前这些人的脸,都变成了那个戴着面具的怪物。
“他……他把查德的头……”
她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涌了上来,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靡思猛地推开桌子,俯下身,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痛苦的、令人心悸的呕吐声,在快餐店嘈杂的音乐声中显得异常刺耳。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所有人都吓傻了。
杰西卡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嫌恶地往后缩了缩。马克和其他几个男生也面面相觑,脸上的兴奋和好奇被惊慌和一丝愧疚所取代。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刺激的故事,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在他们面前崩溃的受害者。
场面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了他们桌前。是诺兰。他看都没看那几个手足无措的青少年,径直脱下自己身上的皮夹克,不由分说地披在了还在剧烈颤抖的靡思身上,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我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将靡思与这个充满恶意窥探的世界隔绝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