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思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入死寂的潭水,却足以激起千层涟漪。她的声音里没有尖叫,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巨大困惑包裹着的、试探性的平静。
“你……就是布拉姆斯?”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插进了男人尘封已久的世界。
戴着面具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死死地锁在她的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看清她灵魂深处的每一个念头。他在辨认,在判断——这句问话的背后,是厌恶,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时间被拉得很长,厨房里那台老式冰箱的压缩机低低地嗡鸣着,成为这片凝固空气中唯一的声音。
然后,他动了。
他用一种近乎于郑重的、缓慢的幅度,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像一株渴望阳光却又害怕被灼伤的植物。
“布拉姆斯。”
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那声“嗨”要清晰一些,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奇异的庄严感。仿佛在说,是的,我就是那个被藏起来的怪物,那个规则清单上需要你照顾的“孩子”。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从墙里出来。他只是站在那里,一个覆盖着灰尘、戴着滑稽面具的巨大谜团,将所有的答案都留给了她。他的姿态里有一种笨拙的坦诚,一种任由她审判的脆弱。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她:是逃跑,还是留下。
靡思看着他,看着这个自称为“布拉姆斯”的男人。恐惧的潮水在最初的冲击后,开始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她想起了清单上的每一条规则:为他留饭,为他读故事,给他晚安吻……原来,这一切都不是给那个瓷娃娃的。
是给他的。
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小步。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布拉姆斯的面具下的视线微微一动。
“那个娃娃……”靡思的目光转向客厅扶手椅上的瓷偶,“也是你吗?”
布拉姆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又将目光转回到她身上。他再次点了点头。
“他是我的朋友。”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我需要他。”
他说完,便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破碎的木板和墙灰,走向客厅。他的动作很轻,与他高大的体型完全不符,仿佛生怕踩碎了地板,惊扰了这座房子的宁静。他走到扶手椅前,弯下腰,用一种极其珍视的姿态,将那个瓷娃娃抱了起来,揽在怀里。
他抱着娃娃,转身面对靡思,像一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又像一个展示自己唯一伙伴的孤独者。
“他叫布拉姆斯。”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像是在为怀里的娃娃做介绍。
靡思看着眼前这怪诞又透着一丝心酸的画面:一个成年男人,戴着和他怀中娃娃一模一样的面具,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抱着那个瓷偶。
“那你呢?”她轻声问,“你叫什么?”
布拉姆斯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沉默了片刻,面具下的头颅微微歪了歪,像是在思考一个非常深奥的问题。
“……我也是布拉姆斯。”
两个布拉姆斯。一个冰冷的陶瓷替代品,一个活生生的、藏在墙里的男人。
靡思的心中百感交集,但她知道,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追问过去,而是应对现在。她看着他,这个男人虽然高大,但他的眼神,他的姿态,都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稚气和不安。他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了太久的孩子,用坚硬的外壳和古怪的规则来保护自己。
她想起了清单,那份她之前觉得荒谬的清单。现在,每一个字都变得沉重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唇边那抹天生的笑意重新浮现,这一次,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温柔。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此刻清澈而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或鄙夷。
“好吧,布拉姆斯。”她说,声音柔软而坚定,“现在很晚了,你该睡觉了。需要我……为你读故事吗?”
她将规则清单上的内容,自然而然地延续到了这个真实的、活生生的布拉姆斯身上。她没有将他视为闯入者或怪物,而是选择接受了这个设定,将他当作自己需要照顾的“孩子”。
这句话,对于布拉姆斯而言,无异于天籁。
他抱着娃娃,僵立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靡思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那是一种紧绷到极致后,突然松弛下来的、卸下防备的瞬间。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带着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