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余烬在极致的欢愉后重新聚拢,靡思的身体依然绵软无力,像被抽走了骨头,只能懒散地依偎在这个庞然大物的怀抱里。巢穴内的空气温暖而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陌生的有机物气息,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她的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那条环绕在她腰间的巨大尾巴上轻轻抚过。触感冰凉坚硬,节骨分明,像是在抚摸一件精雕细琢的黑曜石艺术品。她能感受到外骨骼下,某种生命力量的缓慢流动。
“乖狗狗…..告诉我。”
她的声音出口,才发觉是如此沙哑,带着一丝情事过后的慵懒,在寂静的穹顶下漾开一圈微弱的回音。
这个称呼似乎触动了对方。那颗枕在她颈窝旁的光滑头颅微微动了动,一种低沉的、类似于猫科动物满足时才会发出的震动,从它的胸腔深处传来,通过紧贴的身体,直接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它似乎很喜欢这个新的称谓,尽管它完全不理解其中的含义,却能精准捕捉到那份亲昵与安抚的意味。
靡思的指腹顺着尾巴的弧线,如同撸猫一般,从粗壮的根部一直滑到那致命的尾刺旁。她能感觉到,随着她的抚摸,那原本收拢的骨刺,似乎也放松了些许。
“嗯?….你们怕什么?”
她将脸颊贴上对方冰冷光滑的额骨,感受着那非人的体温,轻声问道。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们共享的精神链接中激起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那满足的震动瞬间停止了。
沉默在巢穴中蔓延。并非是拒绝回答的沉默,而是一种……困惑。
在它那纯粹、原始的意识之海里,“害怕”是一个过于复杂和抽象的概念。它的生命中只有生存、猎食、繁殖、守护……这些由基因编码驱动的绝对指令。威胁是需要被清除的,障碍是需要被摧毁的,但“害怕”这种情绪,对一个自认为是“完美生物”的种族而言,是冗余且陌生的。
靡思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用指尖在那冰冷的皮肤上打着转,像在安抚一只困惑的野兽。
“告诉我…..我可以保护你。”她的声音更轻,更柔,像情人间的低语,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如果遇到其他异形,还可以保护我自己对吧。乖,说出来。”
这句话,终于在它混沌的意识中,构建出了一个可以被理解的逻辑模型。
【保护】。
这个词,它懂。
下一秒,靡思感觉到环在腰间的尾巴猛然收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将她从侧躺的姿态整个翻了过来,变成了仰躺。紧接着,那庞大的身躯完全覆盖了上来,两只带着利爪的前臂撑在她的身体两侧,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身下的温热肉巢与它冰冷的躯体之间。
它巨大的头颅垂下,光滑的额骨抵着她的额头。一股无比清晰、无比霸道的意念,如同钢印般烙进了她的脑海。
【你。不。需要。】
信息流简单粗暴,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逻辑。
【我。保护。你。】
它将“保护”这个概念,从她的话语中剥离,然后重新定义了主语。她不需要保护它,更不需要保护自己……因为她,是属于它的。保护她是它的本能,是它的所有物不容任何外物染指的绝对领域。
这蛮不讲理的宣告让靡思一时失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那股纯粹到极致的占有欲和……一丝因她的“误解”而产生的,类似于“不满”的情绪。
她哭笑不得,抬手抚上它巨大的头颅,安抚道:“好好好,你保护我。那你总得告诉我,要防备些什么吧?你的……‘天敌’?”
她换了个词。
这一次,它理解了。
精神链接的通道瞬间被打开到最大,一股庞杂、混乱、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气息的信息洪流,毫无预警地冲入了靡思的大脑!
那不是画面,也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最直接的感官复刻。
一瞬间,她的鼻腔中充满了高温灼烧有机树脂的刺鼻焦臭,耳边响起了成千上万同类濒死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精神悲鸣。她的“眼”前,是被一片无法熄灭的、仿佛来自地狱的烈焰所吞噬的、无边无际的巢穴。
火焰。
不是普通的、可以被轻易扑灭的火焰。而是一种能够点燃它们坚硬外骨骼、烧灼它们强酸血液、将它们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化为焦炭的、毁灭性的能量。
紧接着,第二个“天敌”的感知传来。
那是一种极致的严寒。并非简单的低温,而是一种能让它们体内硅基成分凝固、让它们引以为傲的代谢系统彻底停摆的、绝对零度般的死寂。在那片感官里,无数同类被冻结成栩栩如生的黑色冰雕,然后在最轻微的触碰下,碎裂成亿万片闪着寒光的粉尘。
最后,也是最深刻的、最核心的威胁……
那是一个无比庞大、无比华丽、充满了无上威严与暴虐意志的存在。它的体型远超靡思眼前的这只,外骨骼上覆盖着如同皇冠般的巨大头冠,四条粗壮的手臂彰显着绝对的力量。
——皇后。
但不是它们的皇后。是另一个巢穴的,敌对的,为了争夺领地和繁殖权,会毫不留情地撕碎、吞噬、毁灭它们一切的……另一个皇后。
信息流戛然而止。
靡思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那短短几秒钟的感官冲击,比她经历过的任何战斗都要来得惊心动魄。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看似无敌的种族,它们的恐惧源自最原始的元素之力,以及……同类相残的血腥王座。
压在她身上的生物,身体正微微地颤栗着。传递这段深植于基因的种族记忆,似乎也让它重新体验了那份恐惧。
它低下头,用冰冷光滑的口器,有些笨拙地、寻求慰藉般地,轻轻蹭着靡思的唇。环在她腰间的尾巴,也收得更紧了些,仿佛只有抱着怀中这个唯一能与它共鸣的温暖源头,才能驱散那来自远古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