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开推公寓”沉浸在睡梦之中。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车灯,在窗帘缝隙间投下转瞬即逝的光痕。
106房间没有开灯。周可可没有睡,他坐在书桌前,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轮廓。他的面前,静静地躺着那个平底锅形状的玩偶。玩偶已经很旧了,锅的形状有点变形,煎蛋眼睛也褪了色,棕色的锅柄软软地耷拉着,那是多年前被他不小心扯坏的痕迹。
这个玩偶,是妈妈送他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也是他十年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冰冷的陪伴者。多少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多少个被仇恨啃噬的瞬间,他都是抱着这个玩偶,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感受着那虚假的、却又是唯一的慰藉。它承载了他所有的悲伤、恐惧、和扭曲的愤怒。它也是“周嫑嫑”这个冰冷声音最初的、具象化的寄托。
复仇的火焰熄灭后,这个玩偶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在抽屉深处,不再触碰。仿佛那里面封存着一段他不愿再直视的、黑暗的过往。
但今晚,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将它重新拿了出来。
月光下,兔子玩偶那毛线制成的、空洞的煎蛋眼睛,似乎在回望着他。周可可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玩偶粗糙的布料,指尖传来一种遥远而熟悉的触感。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六岁生日时,妈妈把玩偶塞到他怀里时温暖的笑脸……
暗巷里,他死死攥着玩偶,看着妈妈倒在血泊中的绝望……
无数个夜晚,他对着玩偶,用不属于孩童的冰冷声音,一遍遍重复着“报仇”的誓言……
“周嫑嫑”的声音第一次在脑海中响起时,那种扭曲的“认同感”……
他利用黑客技术追踪线索时,玩偶静静躺在电脑旁,像个沉默的共犯……
他策划危险行动时,玩偶是他唯一可以“倾诉”的、不会泄密的对象……
这个玩偶,见证了他从天真孩童到复仇恶鬼的全部蜕变。它是他痛苦的信物,也是他黑暗人格的象征。
然而,此刻,当他再次凝视着它时,心中翻涌的不再是蚀骨的仇恨和冰冷的决绝,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淡淡悲伤的……释然。
妈妈回来了,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但真切地回到了他身边。仇恨的锁链被法律的正义斩断。他的生活,重新有了温度,有了牵挂,有了……未来。
那个在黑暗中滋生、以仇恨为食粮的“周嫑嫑”,那个引导他走向危险边缘的冰冷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脑海中响起了。它并非突然消失,而是随着他心态的转变,随着光明一点点驱散内心的阴霾,逐渐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变得微弱,直至沉寂。
他知道,它已经走了。那个偏执、冷酷、只为复仇而活的“周可可”,也一同留在了过去。
周可可轻轻拿起玩偶,将它端正地放在桌子中央。月光洒在玩偶身上,仿佛为它镀上了一层银边。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清晰: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这句话,不是对玩偶说的,而是对那个依附在玩偶上的、已经消散的黑暗过往,做最后的告别。
“最苦、最黑的时候……是你在我身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有你……我可能……撑不到现在。”
他承认那段黑暗的存在,承认那个扭曲的自己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没有否定,没有厌恶,只有一种平静的接纳。
“但是……”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而柔和,“现在……不一样了。”
“妈妈回来了。坏人……得到了惩罚。郭经理他们……对我也很好。”他列举着,像是在确认一种新的现实,“我……我想试着,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一种不需要时刻警惕、不需要算计阴谋、不需要用仇恨支撑的生活。一种有温度、有牵挂、有希望的生活。
“所以……”他看着玩偶空洞的眼睛,仿佛在与一个老友做最后的交谈,“我不再需要你了。”
“周嫑嫑。”他轻轻唤出了那个名字,最后一次。“再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消散了。不是声音,不是实体,而是一种长久以来弥漫在周可可周身、那种冰冷的、与世界隔绝的气场。空气仿佛都变得轻盈、温暖了一些。
他没有感到失落,也没有感到空虚,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像是卸下了一副穿了太久、已经与皮肉长在一起的、沉重的铠甲。
他最后摸了摸玩偶耷拉下来的锅柄,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然后,他站起身,没有将玩偶扔弃,而是将它重新放回了抽屉里。这一次,不再是仓皇的藏匿,而是平静的安放。它不再是他黑暗的寄托,而是变成了一个时代的纪念品,一段不堪回首却无法抹去的记忆的载体。
关上抽屉,周可可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皎洁的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整个房间。他望向窗外沉静的夜色和远处闪烁的万家灯火,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心中一片宁静。过去的幽灵已经散去,未来的道路,虽然依旧漫长未知,但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需要背负着黑暗前行。
黑化的人格,在光明的照耀下,悄然消散。留下的,是一个伤痕累累却渴望新生的、真正的少年——周可可。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安稳,没有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