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康复中心画室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切割出几块明亮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混合着窗外新修剪过的草地的清香。周深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何粥粥坐在他身侧的特制椅子里,面前支着一个小小的画架。
这几乎是他们之间固定的仪式了。周深不会刻意去教她画什么,只是准备好安全的儿童手指画颜料,任由她将手掌、手指蘸满鲜艳的色彩,然后在纸上留下随心所欲的印记。今天,何粥粥似乎对蓝色和黄色格外偏爱,指尖蘸着,在纸上涂抹出大片混沌却明亮的色块。
周深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陪伴。看着她专注(或许只是一种放空)的侧脸,听着她偶尔因为颜料粘腻的触感而发出无意义的、含糊的音节,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感包裹着他。他轻轻地,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始哼唱。不是什么复杂的旋律,只是一首旋律简单、节奏舒缓的古老童谣,歌词早已模糊,只剩下“啦……啦……啦……”的哼鸣,像温柔的溪流,在安静的画室里缓缓流淌。
他哼得随意,目光落在何粥粥沾满蓝色颜料的手指上。她正试图将一抹黄色点在蓝色的中央。就在黄色与蓝色交融的瞬间,就在他哼唱的旋律的一个小小转折处,周深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何粥粥的嘴角,极其轻微地、但确实无疑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那不是肌肉无意识的抽动,那是一个真切的、类似于“微笑”的表情。虽然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虽然她的眼神依旧茫然地停留在画纸上,但那个弧度,像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光,骤然穿透了她脸上平日笼罩的懵懂迷雾,直直地撞进了周深的心底。
周深的哼唱声戛然而止。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仿佛怕惊扰了这奇迹般的一瞬。他紧紧盯着她的嘴角,但那抹笑意已经消失了,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继续专注于她的色彩混合,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而,周深知道,他看见了。那不是错觉。是音乐,是那首简单到极致的童谣的旋律,触动了埋藏在她大脑深处、某个未被损伤完全摧毁的角落?还是仅仅是色彩带来的纯粹愉悦,恰好与哼唱的节奏产生了共鸣?他无法确定。
但那一刻,一个念头,如同沉睡的种子遇到了最适合的春雨,猛地破土而出,瞬间长出了清晰的枝桠——
为何不为她,办一场只属于她的、小小的演唱会?
这个念头并非凭空而来。它早已在他心底酝酿了很久很久,像地下暗河,默默流淌。他记得,每次他来看她,轻声跟她说话,或者只是安静地陪在一旁处理工作,她的情绪总会比护工陪伴时更为平稳。他记得,那次舆论风波后,他疲惫不堪地守在她床边,无意识地哼唱起自己的歌,她虽然依旧沉睡,但紧蹙的眉头却微微舒展开。他更记得,康复师曾多次提到,音乐治疗对何粥粥这样认知严重受损的患者,有时能起到药物无法替代的奇妙作用,能绕过逻辑和语言,直接触动情绪和本能。
为什么不能将这种作用,放大一些,再特别一些?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种混合着激动和忐忑的战栗。不是那种面对数万观众的盛大演唱会,不需要华丽的舞台,不需要复杂的灯光音响,甚至不需要太多的观众。它应该像此刻的画室一样,私密,安全,温暖。
没有喧嚣的荧光棒,没有山呼海啸的呐喊。
他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一个小小的、温馨的场地,也许就像这个画室放大版。台下,只坐着何父何母,或许,再加上一两位绝对信得过、如同家人般的后站核心伙伴。观众席不再是黑压压的人群,而是几张舒适柔软的沙发。
只有最纯粹的音乐,和最想让她听到的人。
歌单呢?就唱这些简单的、旋律优美的童谣,唱那些节奏轻快、能让人不由自主跟着摇摆的经典老歌,或者,唱他自己那些最空灵、最治愈的歌曲。不用考虑技巧,不用追求高音,只需要注入他最真挚的情感,用他最本真的声音,唱给她听。
他想看看,在那样的环境里,当音乐成为唯一的主角,当她最熟悉、最依赖的几个人都在身边,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包围着她时,她会不会有更多的反应?那个昙花一现的微笑,会不会停留得更久一些?她会不会像刚才随着哼唱摆动身体那样,展现出更多被音乐唤醒的生命力?
这个念头带来的兴奋,甚至暂时压过了它可能包含的辛酸。这不仅仅是一场表演,更像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一次用音乐作为桥梁,试图更深入地连接那个被困住的灵魂的探险。它关乎治愈,也关乎告白——是他想对何粥粥、对何父何母,也是对自己内心的一种交代。
周深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何粥粥身上。她已经完成了她的“杰作”,一张布满蓝黄交织漩涡的画纸。她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窗外,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周深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背拂过她刚刚绽放过微笑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暖的痕迹。
“粥粥,”他声音很轻,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哥哥,给你唱很多很多的歌,好不好?”
何粥粥当然没有回答。但周深的心,却因为这个刚刚诞生的、疯狂而又无比美好的念头,变得无比坚定和柔软。他知道,他一定要这么做。为这个用生命保护了他的女孩,举办一场全世界最特别的演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