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深那轻柔而有节奏的拍背,起初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抚效果,但很快,这短暂的平静就被更猛烈的风暴所取代。何粥粥仿佛被一种更深层、更无法言说的痛苦攫住了,她猛地挣脱了那安抚的触碰,哭声骤然拔高,变得更加尖锐而破碎,像是被困在绝境中的幼兽发出的哀鸣。
她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挥舞,身体在特制的椅子上剧烈地扭动,试图摆脱一切束缚,甚至险些打翻旁边的水杯。护工们连忙上前,小心地护住她,防止她伤到自己,但她们的靠近似乎加剧了她的恐惧和抗拒,场面一度濒临失控。
周深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自己却无能为力。她的脸上布满泪水和汗水,眼神空洞地大睁着,里面没有具体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和痛苦。
这种茫然无助的痛苦,比任何清晰的指责都更让周深感到揪心。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仿佛自己所有的努力,在她这无法沟通的苦难面前,都化为了齑粉。
康复师王老师眉头紧锁,快速评估着情况。常规的安抚手段已经失效,药物干预是最后的选择,但非到万不得已,她不想使用。
就在这时,她看到周深脸上那种混合着心痛、无助和强烈想要做点什么的表情,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迅速而低声地对周深说:“周先生,试试声音!用你之前有效的方式!但要更稳定,更贴近!注意安全,从侧面环抱,固定她的手臂,避免她抓伤,主要是提供包围感和稳定的声音刺激!”
周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想起了那个雨天,那个简单的哼唱带来的平静。
此刻,他别无选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不再犹豫。他按照王老师的指导,小心翼翼地、以一种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方式,从侧后方轻轻靠近。
他避开她挥舞的手臂,用一只手臂轻柔而坚定地环住她的肩膀和手臂,另一只手则稳定地抚着她的后背,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半揽入自己的怀中。
何粥粥的身体先是僵硬地抵抗了一下,发出更激烈的呜咽。周深没有松开,也没有用力压制,只是保持着这个稳固的拥抱。
然后,他低下头,将嘴唇靠近她的耳畔,用那已经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的喉咙,开始哼唱。
起初,只是几个简单的、重复的音符,像母亲安抚夜啼的婴儿。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气息却努力保持平稳,试图将一种稳定的节奏感传递给她颤抖的身体。
哼唱了几遍后,感觉到怀中的挣扎似乎减弱了一点点,他鼓起勇气,将哼唱变成了带有歌词的、极其轻柔的吟唱。他选择的,是他自己那首旋律舒缓、带着抚慰意味的《亲爱的旅人》。
“亲爱的旅人……”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温柔和耐心,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她的耳膜,“没有一条路无风无浪……”
歌词在此情此景下,带着一种残酷的巧合和深刻的意义。他唱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露,旋律简单重复,仿佛在编织一个声音的茧,将她从外界的恐惧中暂时隔离出来。
奇迹般地,在他稳定而持续的吟唱中,何粥粥尖锐的哭喊声,逐渐降低了音调,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委屈般的抽泣。她挥舞的手臂慢慢垂落下来,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倒在周深的怀抱里。
她不再挣扎,只是将头靠在他的肩窝处,像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孩子,无声地流着泪,身体因为之前的激动而不时地抽动一下。
周深不敢停下,也忘记了停下。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首歌,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沙哑。
他唱“要轻盈啊,却不要虚度”,唱“渺小的你我,守护着”,唱“所有的告别中,我最喜欢明天见”……这些歌词,他唱过无数遍,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在录音棚精准的话筒前,但从未像此刻这样,带着如此具体而微的祈愿和守护。这不是表演,这是最原始的、用声音进行的疗愈和陪伴。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周深那已经变得低沉嘶哑、却依旧坚持着的吟唱,以及何粥粥逐渐平稳下来的、细微的呼吸声。护工和康复师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人出声打扰这奇特而感人的一幕。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仿佛一幅定格了的油画。
不知过了多久,何粥粥的抽泣完全停止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竟然在周深的怀里睡着了。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眉头已经舒展,似乎终于从那股莫名的痛苦中解脱了出来。
周深感觉到她身体的完全放松,这才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停止了歌唱。他的喉咙火辣辣地疼,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发不出清晰的音节。
他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她。他低头看着怀中安然睡去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一种巨大的疲惫席卷而来,但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心酸与慰藉的情绪在涌动。
这首即兴的、嘶哑的安魂曲,暂时驱散了她世界的风暴。而他,用几乎失声的代价,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或许真的可以成为她混沌生命中的一座小小的、能够遮风避雨的港湾。
这份认知,沉重,却也让他在无边的责任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坚实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