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何粥粥,看着载着她的车辆消失在街角,周深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初冬的寒意透过单薄的外套渗入肌肤,他才恍然惊醒。生活,或者说,属于他周深的那部分“正常”生活,必须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继续下去。
堆积如山的工作合约需要履行,延期的行程需要重新排定,团队几十号人的生计与他息息相关,还有成千上万在舞台下、在屏幕前等待着他的观众。他没有沉溺在悲伤和自责中的特权,至少,不能完全沉溺。
回到久违的排练室,熟悉的环境却带着一种陌生的疏离感。乐器静静地待在角落,乐谱整齐地摆放在谱架上,一切都和他离开前一样,却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他强迫自己拿起话筒,打开伴奏,试图找回那个在音乐里忘我的自己。
然而,声音是干涩的,情感是游离的。以往能够轻易投入的歌曲,此刻唱来却像是在完成一项机械的任务。他的脑海里总会不受控制地闪过医院惨白的墙壁、仪器冰冷的数字,以及何粥粥那双空洞的眼睛。经纪人李哥和音乐总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只能耐心地引导,给他时间慢慢调整。
第一次重回那个即将举办演出的场馆进行彩排,是在一个下午。空旷的体育馆巨大而寂静,只有工作人员调试设备发出的零星声响。舞台在中央,被各种桁架和灯光设备环绕着,像一座孤岛。
周深一步步走上舞台,脚下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回响。当负责彩排的灯光师按照流程,将一束追光“啪”地打在他身上时,强烈的白光将他笼罩,也瞬间隔绝了他与周围昏暗的环境。
就在那一刹那,周深的心脏猛地一缩,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心悸攫住了他。
太像了。
这束突然聚焦的强光,像极了事故发生时,现场那些混乱刺目的闪光灯。台下虽然空无一人,一片黑暗,但他眩晕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片黑暗,看到了那天台下拥挤混乱的人群,看到了无数张惊恐或好奇的脸。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人群因为突发状况而爆发的、刺耳的尖叫声,以及那一声沉闷得让他终身难忘的、肉体与硬物撞击的巨响。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额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想逃离这束将他钉在舞台中央的光。
音乐前奏在空旷的场馆里响起,是他唱过无数遍、熟悉到骨子里的旋律。他张了张嘴,试图跟上节拍,发出声音。
可是,原本应该清澈透亮、充满情感的嗓音,此刻却带上了一丝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和沙哑。那不是技巧的问题,也不是嗓子的疲劳,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上来的、无法掩饰的创伤后应激反应。他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将那些可怕的幻听和幻视驱赶出去,但越是努力,那些画面和声音就越是清晰。
他唱着关于希望、关于离别的歌词,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当下处境的残酷反讽。他的声音技巧依旧在线,音准无可挑剔,但以往那种能直击人心、赋予歌曲生命力的灵魂,似乎被抽走了。歌声里浸透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刻的疲惫与惊悸。
一段经历,尤其是那种足以颠覆人生的创伤性经历,就像一道无法磨灭的深刻阴影。它不会因为当事人的刻意回避或强迫遗忘而消失,反而会潜藏在意识的深处,在最不经意的时刻,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显现出来。对于周深而言,这道阴影,已经不可避免地投射在了他原本纯净、充满灵性的歌声之中。那微微的颤抖,或许只有最资深的乐评人和最熟悉他的歌迷才能察觉,但对他自己而言,那却是内心世界已然天翻地覆的、无法掩盖的证据。
彩排勉强进行下去,但他的表现,连他自己都无法满意。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灯光熄灭,他站在重新陷入昏暗的舞台上,大口地喘着气,感觉比连续开一场演唱会还要疲惫。重回舞台的路,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那道阴影,如同附骨之疽,与他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