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约8年前,乌克兰,利沃夫)
利沃夫的冬天,是被厚重、无声的雪统治的季节。寒风像刀子一样,能穿透最厚实的羊毛大衣,呵出的白气瞬间就能在睫毛上凝成细霜。周深,或者说,那时的周深,只是一个背着沉重书包,裹紧并不算保暖的旧羽绒服,在齐踝深的积雪中艰难前行的东方留学生。
他选择的医学课程繁重得超乎想象。教室里,教授语速飞快,夹杂着大量复杂的专业术语,对于语言基础本就薄弱的他来说,每一堂课都像是一场听力酷刑。笔记本上留下的,常常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和无数个代表疑问的问号。课后,他需要花上数倍于当地同学的时间,抱着厚重的词典和教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一点点啃噬那些天书般的文字。
孤独,是比严寒更刺骨的感受。远离故土,举目无亲。食堂里味道奇怪的饭菜,室友们喧闹却他无法融入的聚会,节假日里空荡寂寥的宿舍……这些都像细密的雪籽,无声地堆积在他心上。他常常一个人走在覆满白雪的街道上,看着橱窗里温暖的灯光,听着屋内传来的模糊笑语,觉得自己像个被遗忘在世界之外的透明人。
唯一能让他喘息的,只有音乐。
夜深人静,当宿舍楼终于安静下来,他会戴上已经有些破旧的耳机,将自己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那是他的避难所,是他的解药。古典的、流行的,各种语言的歌曲,只要旋律响起,就能暂时驱散周遭的寒冷与内心的孤寂。有时,他也会忍不住跟着哼唱,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打扰到别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紧蹙的眉头才会微微舒展,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负担。
他也曾在一个飘着雪的傍晚,路过一个不起眼的琴行。透过结着冰花的玻璃窗,他看到里面几个年轻的当地学生,围着一架老旧的钢琴,随意地弹唱着乌克兰民谣。他们的技术并不精湛,甚至有些跑调,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纯粹的热爱和快乐。雪花落在窗棂上,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们,那画面美好得像一幅油画。
周深站在窗外看了很久,雪花落满他的肩头,直到双脚冻得麻木。那一刻,一种强烈的渴望和一种更深沉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拥有那样肆无忌惮歌唱的勇气和氛围。但现实是,他选择的是一条看似更“稳妥”的道路,音乐,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是深藏在积雪下的微弱火种。
没有人知道这个沉默寡言、总是行色匆匆的东方男孩心里藏着怎样的声音。他的坚韧,他的执着,他对梦想那份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炽热的渴望,都掩埋在这异国他乡的漫天风雪之下。他像一株雪中的幼苗,拼命汲取着稀薄的阳光和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这段被冰雪覆盖的岁月,打磨了他的心性,让他学会了忍耐,也让他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呼唤。正是这份在极致孤独中淬炼出的对音乐的渴望,最终促使他做出了那个改变一生的、勇敢而叛逆的决定。
而他也绝不会想到,在那样一个寒冷的国度,一段看似无关的交集,如同被风雪掩埋的种子,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悄然发出新芽。那时的他,全部精力都用于应对眼前的困境,无暇他顾,更不会留意到,或许曾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短暂地注视过他这个异乡客孤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