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盟的架构与盟规初定,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个新生组织的血脉。原本因南下奔波、局面纷乱而略显焦躁的人心,迅速安定下来,各归其位,各司其职。杜甫领着的“诗阁”开始高效运转,将扬州乃至更广阔区域的零散信息汇聚、筛选、分析;雷万春麾下的“剑堂”则开始整顿武备,明确职责,操练新近投靠的江湖汉子,一股凝练的精气神逐渐取代了最初的散漫。
而李白,在初步了解情况后,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当前最紧要,也最可能打开局面的节点——漕帮。
运河之上,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随波轻荡。李白与雷万春立于船头,皆作寻常水手打扮,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细雨如丝,将远处的漕帮总舵码头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那里旌旗招展,大小漕船密布,但隐约可见几拨人马泾渭分明,相互之间眼神警惕,气氛凝重,远非往日繁忙有序的景象。
“据‘诗阁’最新消息,”雷万春压低声音,指着码头方向,“老帮主病重卧床,已近弥留。眼下争得最凶的,是二义子韩猛和四义子钱贵。韩猛是老帮主早年收养的孤儿,性子直,讲义气,在底层帮众里声望不错,但不太会耍心眼。钱贵是后来投靠的,为人精明,善于钻营,拉拢了不少中上层头目,据说……私下里和‘镇三江’张奎走得颇近,甚至可能搭上了北边安禄山的线。”
李白默默听着,目光穿透雨幕,观察着码头上那些赤膊扛包的力夫、船头吆喝的舵手、以及腰间鼓鼓囊囊、眼神锐利的巡逻帮众。漕帮掌控南北漕运命脉,弟子数以万计,遍布沿河各埠,其动向不仅关乎扬州的稳定,更直接影响未来对抗安禄山时的物资与情报流通。若让其落入钱贵乃至其背后势力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韩猛此人,可信否?”李白问道。
“子美先生派人多方打探,也接触过韩猛身边的人。此人性如烈火,却重诺守信,对老帮主忠心耿耿,对漕帮基业看得极重。他曾公开反对钱贵那些盘剥底层、与虎谋皮的做法,因此与钱贵势同水火。”雷万春答道,“只是……手段确实差了些,近来被钱贵用阴招折损了好几个得力手下,处境越发艰难。”
正说话间,码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骚动。只见两拨人马在一处货堆前对峙起来,一方为首的是个面容粗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是韩猛,他怒目圆睁,指着对面一个穿着绸衫、面色白净的中年人喝骂,那中年人便是钱贵。
“钱老四!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私扣运往河北的军资,转手卖给蕃商!你想把漕帮往火坑里推吗?!”韩猛声如洪钟,即便隔着雨声和水浪,也能听得真切。
钱贵却不慌不忙,掏出手帕擦了擦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阴阴一笑:“二哥,话可不能乱说。那批货是客户临时变更了去向,我不过是按规矩处理,为帮里多赚些花销罢了。倒是你,屡次带人闹事,破坏帮内和睦,惊扰老帮主静养,是何居心?”
“放你娘的狗屁!”韩猛气得须发皆张,“那分明是……”
他话未说完,钱贵身后一个瘦高个汉子突然冷哼一声,打断道:“韩二哥,帮有帮规。您无凭无据,污蔑钱四爷,还是请回吧,莫要自误。”说着,他手按上了腰间的分水刺。他身后一众手下也纷纷亮出兵器,杀气腾腾。
韩猛这边的人也不甘示弱,刀剑出鞘,眼看一场流血冲突就要爆发。周围的其他帮众和苦力们纷纷避让,面露忧色,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乌篷船上,雷万春眉头紧锁:“李先生,看样子韩猛要吃亏。钱贵那边明显有备而来,那几个生面孔,身手不弱,不像普通帮众。”
李白目光微凝,他运转「太虚剑心」,灵觉如丝般蔓延出去,瞬间感知到钱贵身后那几人气息阴冷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内外兼修的好手,绝非漕帮普通角色,更像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或者某些势力圈养的死士。
“不能让他们在这里得手。”李白当机立断,“万春,你绕到侧面,制造些混乱,吸引注意力。我去会会那位韩二爷。”
雷万春应了一声,身形如大鸟般悄无声息地掠出船舱,借着岸边货堆的掩护,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码头之上,剑拔弩张。韩猛怒吼一声,就要带头冲上。就在此时——
“咻!啪!”
一枚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石子,精准地打中了码头高悬的一串气死风灯,灯罩碎裂,灯油泼洒,火星瞬间引燃了下面堆放的少量干燥篷布,一股浓烟伴随着火苗窜起!
“走水了!”
“快救火!”
突如其来的火情让对峙双方都是一愣,现场顿时有些混乱。
也就在这混乱的刹那,一道灰色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过人群,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韩猛身侧。韩猛只觉眼前一花,一个戴着斗笠的陌生人已贴近身边,低声道:“韩二爷,想清理门户,匡扶漕帮,就跟我来,莫要在此中了奸人圈套。”
韩猛心中一惊,他虽性子直,却并非蠢人,立时明白刚才若非这火情和此人的出现,自己盛怒之下冲上去,面对钱贵埋伏的好手,恐怕凶多吉少。他深深看了那斗笠下的模糊面容一眼,一咬牙,对身边心腹低喝:“我们走!先救火!” 说着,竟真的带人扑向起火处,同时示意那陌生人跟上。
钱贵见韩猛突然退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阴鸷,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却找不到那搅局者的踪迹,只得冷哼一声,带人悻悻退去。
片刻后,漕帮总舵附近一家临河的简陋茶肆包间内。
韩猛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他与那摘下斗笠的灰衣人。当看清对方面容时,韩猛纵然心有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站起身:“你……你是……李太白?!”
诗仙李白,名满天下,纵然韩猛一介江湖草莽,亦曾见过其画像,听过其传奇。
“正是在下。”李白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韩二爷不必惊讶。”
韩猛压下心中震惊,重新落座,眼神复杂地看着李白:“李……先生,您为何会在此?又为何要帮我?”
“我为何在此,暂且不便细言。”李白斟了两杯粗茶,推给韩猛一杯,“帮韩二爷,原因有三。其一,敬重二爷的为人与对漕帮的忠心;其二,不忍见漕帮百年基业,毁于宵小之辈与虎狼之手;其三,”李白目光骤然锐利,“运河命脉,关乎天下安危,绝不能落入安禄山此类国贼掌控之中!”
韩猛浑身一震,失声道:“先生也知安禄山……”
“岂止知晓。”李白语气沉凝,“范阳磨刀霍霍,天下大乱在即。钱贵勾结‘镇三江’,背后恐怕就有安禄山的影子。他们欲掌控漕运,一则敛财,二则扼住朝廷咽喉,三则方便其兵马粮草调动。韩二爷,你以为这只是漕帮内斗么?这是国战的前哨!”
韩猛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虽隐约感觉钱贵所图不小,却未想到竟牵扯到如此泼天大祸。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茶碗跳起老高:“这吃里扒外的狗贼!我韩猛岂能容他!”
“光凭义愤,除不掉钱贵,更救不了漕帮。”李白冷静道,“钱贵敢如此肆无忌惮,必有所恃。老帮主病重,他拉拢了帮中不少头目,更蓄养了外来高手。韩二爷,你如今势单力孤,硬拼绝非上策。”
韩猛面露苦涩:“先生所言极是。可……可我如今还能如何?帮内兄弟被钱贵分化拉拢,肯死心塌跟着我的,不足三成。老帮主……唉!”
“欲破局,需借力,更需名正言顺。”李白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划动着,“其一,老帮主虽病重,但只要一刻未传位于钱贵,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一。必须想办法见到老帮主,拿到他的遗命或信物,哪怕只是口头确认,也是大义名分。”
韩猛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钱贵将老帮主住所守得铁桶一般,我几次求见都被拦下……”
“此事,我可助你。”李白淡淡道,“其二,清洗内部。钱贵能拉拢人,无非威逼利诱。‘诗阁’已掌握部分钱贵及其党羽贪墨帮产、勾结外敌的实证。适时公之于众,可动摇其根基,争取中间派。其三,剪除羽翼。钱贵倚仗的外来高手,以及‘镇三江’可能提供的助力,由我来对付。”
韩猛听着李白条分缕析,每一步都直指要害,心中豁然开朗,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他站起身,对着李白深深一揖:“先生大恩,韩猛没齿难忘!若真能拨乱反正,保住漕帮基业,我韩猛及麾下数万兄弟,愿听先生差遣,共抗国贼!”
他要的不仅仅是夺回帮主之位,更是要为漕帮,为自己和兄弟们,在这乱世中找到一条能够立足、能够问心无愧的道路。而眼前这位名动天下的谪仙人,似乎就是那条路的引路人。
李白扶住他:“韩二爷言重了。守护漕运,即是守护天下苍生。你我目标一致,自当同心协力。”
是夜,月黑风高。
漕帮总舵深处,老帮主养病的独院外,明哨暗卡林立,气氛森严。
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如同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警戒,轻易地翻过高墙,落在了院内。正是李白。他以「太虚剑心」感应,院内虽有几位高手,但在他眼中,其气息流转如同烛火般清晰可辨。
他如鬼魅般欺近主屋,指尖一缕精纯剑气透出,无声无息地震断了门闩,闪身而入。
屋内药气浓郁,烛光昏暗。床上躺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者,气息微弱,正是漕帮帮主江老爷子。床边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伺候。
李白突然出现,那老仆吓得就要惊呼,却被李白一眼看来,那目光中蕴含的剑意与威严,竟让他生生将惊呼咽了回去,浑身僵硬。
“江老爷子,”李白走到床前,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在下李白,受韩猛所托,前来探望。”
江老爷子浑浊的双眼微微转动,看向李白,似乎辨认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讶异和了然。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李……太白……诗仙……好,好……猛儿……可信……帮……交给他……不能……落入……外人手……安……安……”
他气息微弱,断断续续,但意思已然明确。
李白点头:“老爷子放心,韩二爷定会继承您的遗志,守护漕帮,匡扶大义。”他伸出手指,轻轻在老爷子眉心一点,一缕温和的「诗剑正气」渡入,暂时护住其心脉,让他精神稍振。
“请老爷子赐下信物,或是一句话,以安帮众之心。”
江老爷子艰难地转动目光,看向枕边一块随身多年的鱼龙玉佩。老仆会意,将玉佩拿起,递给李白。
“……见此玉……如见……我……”老爷子用尽最后力气说完,便疲惫地闭上了眼。
李白收起玉佩,对老仆低声道:“照顾好老爷子。”旋即身形一晃,已消失在屋内,如同从未出现过。
次日清晨,漕帮忠义堂。
帮中所有香主、头目齐聚一堂,气氛压抑。钱贵志得意满地坐在上首左位,韩猛则面色沉凝坐在右侧。
钱贵率先发难,罗织罪名,指责韩猛昨日挑起争端,意图不轨,要求众人废黜其义子之位,逐出漕帮。
眼看不少被钱贵拉拢的头目纷纷附和,韩猛猛然站起,朗声道:“钱贵!你勾结‘镇三江’张奎,私吞帮产,暗通安禄山,欲将我漕帮百年基业卖与国贼,该当何罪?!”
说着,他猛地将一叠纸笺摔在桌上,正是杜甫整理的部分证据抄录。
钱贵脸色一变,厉声道:“韩猛!你血口喷人!拿出这些伪造的东西,就想污蔑于我?诸位兄弟,休要听他胡言!来人,将这叛徒给我拿下!”
他身后那几名外来高手立刻上前,杀气锁定韩猛。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自堂外传来:“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衫男子缓步走入堂中,风采卓然,不是李白又是谁?
“李太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
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李白的出现,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钱贵又惊又怒:“李白?这是我漕帮内部事务,与你何干?速速离去!”
李白却不理他,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最后落在韩猛身上,微微点头。他举起手中那枚鱼龙玉佩,朗声道:“此物,诸位可认得?”
“是老帮主的贴身玉佩!”
“见此玉如见帮主!”
惊呼声四起。
李白沉声道:“昨夜,李某受韩猛二爷所托,侥幸见得江老爷子一面。老爷子弥留之际,亲口传下遗命,立韩猛为下一任漕帮帮主,执掌此玉,望其恪守帮规,护卫漕运,绝不可与国贼同流合污!”
声如金石,掷地有声。
“胡说八道!”钱贵气急败坏,“你定是伪造信物!老帮主怎会见你?!”
“是否伪造,一试便知。”李白目光陡然锐利如剑,看向钱贵身后那几名跃跃欲试的外来高手,“尔等非我漕帮之人,插手帮内事务,意欲何为?”
那几人被李白目光所慑,竟一时不敢上前。
钱贵狗急跳墙,嘶吼道:“休听他妖言惑众!给我上,杀了韩猛和这搅局之人!”
那几名高手一咬牙,同时扑上,刀光剑影直取李白和韩猛。
“李先生小心!”韩猛惊呼,就要上前。
却见李白淡然一笑,并指如剑,甚至未曾出鞘青莲剑,只是凌空虚点。
“嗤!嗤!嗤!”
数道无形剑气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点在那几名高手的腕脉、膝弯等处。那几人只觉手臂一麻,膝下一软,手中兵器叮当落地,人已踉跄跪倒,满脸骇然!
举手投足间,制服数名好手!堂内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不仅是诗仙,更是一位剑术通神的绝顶高手!
钱贵见最大倚仗被瞬间瓦解,面如死灰。
韩猛趁此机会,振臂高呼:“诸位兄弟!钱贵勾结外敌,证据确凿!老帮主遗命在此,尔等还要执迷不悟吗?!”
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头目,见李白展现神威,老帮主信物确凿无疑,又见钱贵大势已去,纷纷倒戈,指向钱贵:“拿下钱贵这叛徒!”
一场漕帮内乱,在李白介入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息。钱贵及其核心党羽被擒,交由帮规处置。
三日后,江老爷子溘然长逝。韩猛在李白及大部分帮众支持下,顺利继任漕帮帮主。他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当着李白及众头目的面,歃血为盟,宣布漕帮与侠客盟结为兄弟之盟,共抗安禄山,守护运河命脉。
漕帮,这股遍布运河的庞大力量,在经历了一番内部风云激荡后,其舵轮终于被扭转,驶向了与侠客盟并肩作战、共赴国难的航道。
扬州城外的运河码头上,韩猛亲自为李白送行。
“李先生大恩,漕帮上下永世不忘!”韩猛抱拳,言辞恳切,“日后但有差遣,漕帮万死不辞!”
李白拱手还礼:“韩帮主言重了。水道已通,望你我同心,护佑这千里漕运,以待天时。”
船只离岸,顺流而下。李白立于船头,回望那逐渐远去的码头和旌旗。
漕帮风云暂息,水道已然贯通。但这仅仅是开始。他知道,“镇三江”张奎绝不会坐视漕帮落入己手,更大的风浪,或许就在前方。
而侠客盟的根须,已借着漕运之水,向着更广阔的天地,悄然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