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水腥气刮过面颊,李白按着剑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前方拦江的官船。
那些官兵甲胄鲜明,刀枪出鞘,查验文牒的动作粗暴急躁,更似搜捕逃犯而非寻常盘查。舟船排成长龙,渔民商贾窃窃私语,不安的气氛在江面弥漫。
“听说了么?金陵城出了大事!”邻近一艘小舟上,胖商人压着嗓子对同伴道,“考场闹妖祟,死了好几个书生!钦天监的人都惊动了!”
“何止!”另一人接口,声音发颤,“说是倭馆夜里百鬼夜行,栖霞寺的和尚都去诵经了!这几天江上巡查严了十倍,过往船只都得扒层皮!”
李白与阿依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金陵之事,竟发酵至此?官府如此大张旗鼓,是真要缉拿“闹事”之人,还是借题发挥,另有所图?
撑船老汉战战兢兢将船靠向官船。一名满脸横肉的队正跳上船头,小船猛地一沉。
“文牒!”队正喝道,目光如钩子般扫过李白二人,尤其在阿依娜身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疑窦,“从哪来?到扬州做甚?”
李白压下体内蠢蠢欲动的剑气,微微躬身,做出落魄文人模样,嗓音带上一丝沙哑:“回军爷,小生携小妹自金陵来,投奔扬州亲戚。”他递上早已备好的假文牒,那是吴指南准备的诸多后手之一,做工精细,几乎乱真。
队正翻来覆去地看,眉头越皱越紧:“李白?这名字倒耳熟…”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近日金陵有要犯遁逃,名号虽不叫这个,但你这身形气度…不像寻常书生!”他猛地逼近一步,手按刀柄,厉声道,“抬起头来!”
气氛瞬间绷紧!阿依娜下意识地靠向李白身后,小手悄悄捏住了衣角内藏的短匕。
就在此时——
“呜——嗡——”
一声沉闷凄厉的号角声陡然从扬州城方向传来,声浪滚滚,压过江面喧嚣!那声音绝非军中号角,更似某种庞大海兽的悲鸣,带着蛊惑人心的诡异力量!
江面上所有人,包括那队正和官兵,都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神色出现刹那恍惚。
李白脑中《沧海卷》传承微微一动,灵台瞬间清明,但他敏锐地捕捉到:号角声中竟夹杂着一丝极淡却与那海魅同源的邪异波动!虽微弱,却真实存在!
“海…海神号角…”撑船老汉脸色煞白,噗通跪倒在船板上,朝着扬州城方向磕头不止,“又响了…海神又要贡品了…”
那队正猛地甩了甩头,似乎从恍惚中惊醒,脸上横肉抽搐,竟露出几分恐惧,再看李白二人的目光已少了审视,多了烦躁不耐。他将文牒扔回李白怀里,骂骂咧咧道:“晦气!快滚快滚!别挡着道!”说罢匆匆跳回官船,仿佛急于离开此地。
小船顺利通过关卡,驶向扬州码头。
李白回首望去,只见那队正正对着几名手下低声咆哮:“…催什么催!祭品还没凑齐吗?刚才那声比前天又急了不少!上面大发雷霆…”
祭品?海神号角?李白心念电转,联想《沧海卷》中关于东海“不详”的模糊记载,以及倭人寻找“山鬼血脉”的举动,一个可怕的猜测逐渐成形。
扬州港近在眼前,帆樯如林,人流如织,喧嚣鼎沸远超金陵。但在这份繁华之下,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和压抑。码头力夫步履匆匆,面色惶然;商贾交谈时眼神闪烁,不时瞥向江面;甚至一些孩童都被大人紧紧拽着,不敢乱跑。
空气中,除了鱼腥、汗臭和货物气味,还隐隐混杂着一丝极淡的、令人不适的甜腥气,与那号角声中的邪异隐隐呼应。
“李大哥,这城…好怪。”阿依娜小声说,山鬼的本能让她对周遭环境极为敏感,她不自觉地靠近李白,眉头紧锁,“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下面,快要藏不住了。”
“嗯。”李白点头,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码头每一个角落,“看来,这扬州已成了一座巨大的祭坛外围。那‘海神’,恐怕就是他们欲要祭祀或释放的东西。”
两人刚下船,踏入纷乱码头,还没走出几步,异变再生!
侧面人群中,突然冲出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双眼赤红,口角流涎,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直扑李白二人!他们指甲缝里满是污垢,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正常的靛蓝色泽!
“迷心丹!”李白眼神一凛,瞬间认出这与金陵考场王伦相似的癫狂状态!而且这几人症状更深,几乎已失人智!
码头顿时一片惊呼混乱!
李白将阿依娜往身后一拉,并未拔剑。青莲剑出鞘太过显眼。他并指如剑,体内那缕融合了沧海意境的剑气悄然流转,指尖吞吐着无形锋芒,身法如鬼魅般迎上。
“噗!噗!噗!”
三声轻响,快如电光石火!他指尖精准地点在三名癫狂乞丐的眉心穴道之上。剑气透入,并非杀戮,而是带着一丝《沧海卷》的净化之力,瞬间冲散他们脑中狂暴药力。
三人身体猛地一僵,眼中赤红迅速褪去,翻着白眼软软倒地,昏迷不醒。指甲缝中的靛蓝色泽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快得周围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
但李白却眉头紧锁。他感知到,这几人体内的迷心丹药力异常霸道,且与某种更深沉的水系邪毒纠缠,自己的净化剑气竟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
“怎么回事?”
“这几个人发什么疯?”
“他们怎么了?”
人群惊疑不定地围拢过来。
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是他们!是这两个外乡人动了手脚!我看见了!他们用了妖法!”一个瘦小猥琐的男人指着李白大叫,眼神闪烁,暗中与不远处几个黑衣汉子交换了眼色。
煽风点火,栽赃嫁祸!
顿时,不少怀疑恐惧的目光投向李白和阿依娜。几个黑衣汉子悄然挤向前排,手缩在袖中,显然藏有兵刃,气息阴冷。
阿依娜气得小脸通红:“你胡说!明明是他们先…”
李白却一把按住她肩膀,微微摇头。他目光冷冽地扫过那瘦小男人和黑衣汉子,心中雪亮:这是试探!甚至是灭口!对方或许不能完全确定他们的身份,但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不能在此纠缠,一旦暴露,必将陷入重重围困!
就在气氛再次紧绷,黑衣汉子即将发难之际——
“无量天尊!”一声清朗道号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场中嘈杂,“诸位施主,稍安勿躁。”
人群分开,一名年轻道人飘然而至。他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面容清癯,眼神澄澈,手持一柄古朴拂尘,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在纷乱码头,而是漫步于自家庭院。
他先是走到那三名昏迷乞丐身边,俯身探察,指尖在他们腕脉上一搭,眉头微蹙,低语:“好烈的邪毒…竟似与水脉怨气结合…”随即,他从袖中取出三张黄色符箓,指诀一引,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三道清心安神的微光没入乞丐眉心。三人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
这一手精妙道术,顿时镇住了在场众人。
年轻道人这才转向李白二人,目光在李白按剑的手和阿依娜身上停留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微笑颔首:“二位受惊了。贫道鉴真,乃城内栖霞寺挂单修行之人。近日扬州不太平,时有百姓误服邪毒,癫狂伤人,非二位之过。”
他这番话,既解释了方才变故,又巧妙为李白二人解了围。
那瘦小男人和黑衣汉子见状,面色微变,迟疑片刻,终究不敢在众目睽睽下与这位显然颇有道行的道士冲突,悻悻然缩回人群,悄然退走。
李白心中一动:鉴真?第一卷纲目中,那位通晓倭语、助破译密文的栖霞寺沙弥?他竟已出家为道?而且…修为似乎颇为精深。
“多谢道长解围。”李白拱手,神色不变。
“举手之劳。”鉴真微笑,目光似有深意地掠过李白周身那几乎难以察觉的、与周遭水汽隐隐共鸣的气息,“二位面生得很,初来扬州?如今城内龙蛇混杂,邪祟暗生,若无要事,还是尽早离去为妙。”
他话中有话,似提醒,又似试探。
李白正要回应,忽然,码头另一端传来一阵更大骚动,还夹杂着官兵的呵斥与女子的哭喊!
“放开我女儿!求求你们!她不是祭品!她不是!”一个妇人凄厉哭叫。
“滚开!海神选中了她,是她的福气!”官兵粗暴的推搡声。
李白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正从一个哭瘫在地的渔妇手中,强行拖拽一个约莫七八岁、吓得面无人色的女童!那女童手腕上,正有一个刚刚浮现出来的、淡蓝色的诡异莲花状印记!
周围人群面露不忍,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李炎瞳孔骤缩!那印记散发的气息,与方才号角声中的邪异、迷心丹的毒力,同出一源!这就是他们寻找的“祭品”?
“岂有此理!”阿依娜怒火冲天,下意识就要冲出去。
却被李白和鉴真一左一右同时按住。
“姑娘不可!”鉴真低声道,面色凝重无比,“那是官府奉‘海神谕’行事,强行阻拦,顷刻便有大军镇压!而且…”他目光扫过码头阴影中几个若隐若现、身着阴阳师服饰的身影,“…有倭国邪修暗中窥伺,正盼着有人自投罗网!”
李白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体内剑气奔涌咆哮,几乎要破体而出!但他知道鉴真所言非虚。此刻冲动,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会立刻暴露,陷入绝境,破坏所有计划。
他死死盯着那女童被拖上一艘悬挂怪异旗帜(似菊非菊,似浪非浪)的官船,眼中寒芒凝聚如实质。
那艘官船,在一群黑衣倭人模样的护卫下,毫不耽搁,立刻起锚,转向江心,竟是要直接驶向茫茫东海方向!
“海神祭…已经开始了吗?”鉴真望着那远去的官船,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力与悲悯。
李白缓缓松开剑柄,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道长,这扬州城,何处消息最灵通?何处…能最快找到那些‘不愿海神得享祭祀’的人?”
鉴真猛地转头看他,眼中精光一闪。
远处,江雾渐起,那艘载着女童的官船渐渐模糊,唯有那诡异的旗帜,在海天之间,如同一只贪婪邪恶的眼睛,凝视着这座繁华而绝望的巨城。
扬州暗流,已化为惊涛,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