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里的月光突然凝住了。
三十六道亡魂的声音混着石缝里漏下的月华,在林晚昭耳边织成一片。
老嬷嬷的声音最轻,像当年给她塞桂花糕时的絮叨:“姑娘给我们讨了公道,这把老骨头,总得给林家烧最后一把热乎的。”护院张七的嗓门粗,震得井边青苔簌簌落:“当年被那老匹夫推下井时,我就想着,若有天能站出来说句话......”小丫头的尾音像糖稀,银镯碰着林晚昭的手背:“我娘说,灯芯得攒够了愿,才烧得亮堂。”
林晚昭的指尖在愿核上微微发颤。
她终于听清了——这些被锁在影井里三十年的声音,不是诅咒的呜咽,是被捂住的呐喊。
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枚影钥,原是要她做根引信,把这些积压的愿火,通通引燃。
“我们不愿再做油......”老嬷嬷的虚影向前飘了寸许,掌心的影钥泛起暖光,“愿为灯。”
最后那个“灯”字还在空气里打着旋儿,林晚昭突然咬破舌尖。
腥甜漫开的刹那,她抄起腰间的银簪,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线。
血珠坠在阵图上,像红梅落在雪地里,沿着刻痕蜿蜒成河。
三十六道影钥虚影“簌簌”落入血线,像是被春风吹落的星子,每一颗都溅起细小的光雾。
第一盏骨灯亮了。
纯白的火焰从灯芯里窜出来,没有烟,没有焦味,倒像把月光揉碎了烧。
林晚昭的睫毛被映得透亮,她看见第二盏、第三盏骨灯次第亮起,火舌舔过石台上的刻痕,将整座愿燃阵照成了活物。
“地脉......在跳......”守夜人突然踉跄着跪在地宫青砖上,布满老茧的手按在石缝间。
他的声音发颤,像敲在青铜上的碎玉,“像心跳......像百年前老祖宗建府时,地脉里淌着的那股子热乎气儿......”
林晚昭闭眼。
影渊共契的力量顺着血脉往上涌,她看见京都百里内,所有被“心渊咒”困住的影子都在震颤。
绣坊里的绣娘突然扔掉绷子,捂着脸哭出声——她想起了被王氏买通牙婆拐走的小女儿;街角卖炊饼的老张头猛地砸了摊子,朝着林府方向磕头——他记起二十年前替林府护院挡刀时,嫡母塞给他的那包金疮药;更远处的巡城卫卒攥紧了腰间的刀,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们终于看清,那些“意外”背后,全是王氏勾结外贼的影子。
“晚昭!”
地宫石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灯焰晃了晃。
沈知远裹着一身夜露冲进来,发冠歪斜,腰间的京防军令却攥得死紧。
他额角有道血痕,不知是方才混战留下的,还是撞门时擦的,见着她的瞬间,眼底的紧绷总算松了些:“副将倒戈了,城门能守三日。
但燕王带了影司死士,正往林府杀来——他们要的是井底的命脉。“
林晚昭抬头,纯白的火光里,沈知远的眉眼清晰得像是刻在玉上。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泪都晃进火光里:“他们要的命脉,从前锁在井里。
可从今日起......“她指尖抚过愿核,白焰顺着地脉窜出地宫,”林家的命,在灯里。“
地宫里的温度陡然升高。
白焰顺着石缝爬向祖祠方向,林晚昭听见头顶传来“噼啪”轻响——是祖祠里那九盏传家骨灯在共鸣。
第一盏灯芯炸开金芒时,她想起族谱里写的“祖灯承运”;第二盏变金时,她想起母亲说过“灯色转金,家运昌隆”;等九盏灯全亮起鎏金火焰,整座林府都被照得如同白昼。
“咳咳......”
最深处的石榻上突然传来动静。
林晚昭猛地转头——本该沉睡二十年的老祖宗,此刻正撑着榻沿坐起。
她白发如霜,脸上的皱纹却比记忆中浅了些,吐出的那口黑血落在青砖上,滋滋冒着青烟。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林晚昭,哑着嗓子唤了声:“承远......归......”
林晚昭的呼吸一滞。“承远”是林府祖训里“承天运,守远业”的缩写,老祖宗这是......认她了?
她转身望向地宫中央的愿燃阵。
最后一盏骨灯正发出刺目的白光,火芯里竟浮起道熟悉的身影——是母亲。
她穿着当年最爱的月白衫子,鬓边别着晚香玉,正朝林晚昭温柔地笑。
“阿昭。”母亲的声音混在灯焰里,“你看,这灯,烧得旺吧?”
林晚昭伸手去碰那团光,指尖却穿过虚影,触到满脸的湿。
她望着城南方向——那里有燕王的火把连成的红绸,有影司死士的刀刃映出的冷光。
可此刻林府上下,每扇窗都亮着鎏金的灯,每片瓦都落着愿燃的光。
她轻声说:“你们用恐惧点灯,我用愿亮点灯。
看看,谁的火,烧得更久。“
“砰!”
地宫石门突然发出闷响。
林晚昭猛地回头,只见门缝里漏进道阴恻恻的风,吹得灯焰扭曲成蛇。
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和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老东西,你不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