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缠绕在指间的白芽,仿佛是她骨血中生出的活物。
林晚昭凝视着它,触手微温,没有半分归魂印发作时的灼痛,反而像一枚温润的玉石,紧紧贴着她的肌肤。
她缓缓抽出头上的银簪残段,用那尖锐的断口,轻轻刮过白芽的表面。
没有想象中的汁液,也没有任何损伤,芽体上只是浮现出一道极细的划痕。
然而,就在那划痕之中,一缕缕比发丝更纤细的血色纹路,竟如活物般缓缓舒展开来。
那脉络的走向,与她识海中那枚禁锢百魂的归魂印,别无二致。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那是前任听魂者的残魂在低语:“傻孩子,这不是香种复生……这是你体内那百位姐妹的执念所凝。她们不愿再被烈火焚烧,不愿再做那点燃盛世的薪柴,便借你的血,破土而出,成了这株‘逆火芽’。”
逆火芽。
林晚昭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终于明白了。
敌人,崔明礼,乃至整个将她视为“炉心”的庞大势力,都以为她在衰败,以为她体内的百魂是即将熄灭的残烛。
可他们错了。
这些不甘的亡魂,因她的“共情”而凝聚,因她的血肉而显形,她们正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将这本该毁灭她的力量,蜕变成只属于她林晚昭的利刃。
门被轻轻叩响,沈知远的身影如一道青色的闪电,带着满身寒气闯了进来。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将一卷用火漆密封的密报拍在桌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惊心:“出事了。京郊一夜之间暴毙了七名隐居的香婆,死状与当年心井案的牺牲者一模一样。崔明礼以搜查乱党为名,已经封锁礼部三日,任何人不得进出。我们的暗桩传出消息,他暗中调集了足足三百坛‘静心香’入库,此香能暂时压制魂魄躁动,是举行大型祭祀的必备之物。”
林晚昭的目光沉静如水,示意他继续。
沈知远深吸一口气,他还附上了一份名册,让你‘自愿’挑选祭祀人选……而那名册的榜首,赫然就是你的名字!”
这简直是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要么她自己跳进火坑,要么就得亲手把别的无辜者推进去,无论哪一种,都坐实了“听魂者”是不祥之物的罪名。
“还不止。”沈知远的脸色愈发凝重,“宫里,再度出现了‘镇魂灰’。承命门的守卫也在昨夜悄悄换防,调来的是崔明礼的心腹。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准备重启那口吞噬了无数听魂者的……心井。”
他死死盯着林晚昭,一字一顿道:“他在逼你。要么,你披麻戴孝,‘自愿’走进宫门,成为他功劳簿上的祭品;要么,你就等着被他扣上祸国妖女的帽子,被全城追杀,最后被绑上祭坛。他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你现身。”
林晚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起身。
她走到书架前,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正是那本无数人觊觎的《香嗣录》正本。
她没有翻看,而是取来一方石砚,将母亲留下的那枚“断念灰”投入其中,随即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将殷红的鲜血滴入。
灰与血在砚中交融,化作一种奇异的墨色封印。
她用此墨,将《香嗣录》的封面与书页彻底封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藏入母亲留下的那个空香囊中。
这世间,再无人能窥其奥秘。
做完这一切,她转向红绡,语速极快地命令道:“去,将那七枚记名针的残铁尽数取来,寻最可靠的匠人,连夜熔成一枚三寸长的‘引魂钉’。”
“引魂钉?”红绡一愣。
“对。”林晚昭”
沈知远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倒吸一口凉气。
此钉,以七位惨死香婆的遗物为骨,以她这位当代听魂者的血脉为引,钉入林氏香火的根基——这简直是要用林家百年的气运做赌注,去模拟那传说中“炉心”的波动!
林晚昭转过头,低声对他道:“崔明礼不是想要一个听魂者去点火吗?我就给他造一个‘假炉心’。”
当夜,镜渊堂火光冲天。
林晚昭亲手点燃了早已备好的《香嗣录》副本,熊熊烈焰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她站在火堆前,任由狂风将那燃烧的灰烬卷起,朝着礼部的方向漫天飘散。
随即,她拔下发间的听魂针,毫不迟疑地刺入耳后。
剧痛传来,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识海中,那百位亡魂的残念感受到了她的召唤,瞬间化作一股磅礴的意念洪流,顺着听魂针,疯狂地注入眼前的火焰之中!
火舌猛地蹿高数丈,竟在半空中扭曲、凝聚,幻化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
那身影穿着林氏的丧服,对着皇宫的方向三跪九叩,最终化作一朵巨大的香火莲台,在夜空中缓缓消散。
第二天,整个京都的街头巷尾都在疯传:“林家小姐为证清白,昨夜在祖祠自焚祭天了!好多人都看见了,空中有莲台显圣!”
消息传到礼部,崔明礼果然中计。
他等了半日,见宫中毫无动静,林晚昭也未“死而复生”,终于确认她已化为纯粹的魂体。
他立刻急召所有残党心腹,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狂热:“传令下去!三日后,月圆之夜,于城西乱葬岗旧址‘承心坛’,举行点火大典,恭迎真炉归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道更隐秘的情报,已悄然送到了林晚昭手中。
李怀恩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暗处,他带来的消息让本就紧张的局势,瞬间变得狰狞可怖:“崔明礼已经联络了三省所有香婆残部,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让你献祭,而是要在仪式上,用一种失传的‘替身香’,强行抽取你的魂魄,植入一具早已备好的傀儡体内!他要让你成为一尊永燃不灭,任他操控的‘活香母’!”
说着,他递出一枚从礼部暗桩处拼死截获的玉符。
玉符入手冰凉,上面用比米粒还小的字,刻画着一幅微型香脉图。
图中清晰地显示,那所谓的“承心坛”地下,竟密密麻麻地埋设了三十六根香引铜管,如同人体的经络,直通京都各大祭坛。
一旦承心坛的主火被点燃,全城的香火都将在瞬间受其掌控!
好一个崔明礼,他要的不是安抚国运,而是要窃取整个王朝的香火信仰之力!
林晚昭接过玉符,面无表情地将它投入面前的香炉。
火焰“腾”地一下窜起,幽蓝色的火光中,仿佛映出了承心坛的全貌。
她缓缓摊开手,那枚刚刚铸成的“引魂钉”正静静地躺在掌心。
下一刻,她握紧拳头,任由那三寸长的铁钉狠狠刺入自己的掌心!
鲜血瞬间涌出,将整枚钉子染得赤红。
刹那间,她体内的逆火芽猛地一颤,那百位亡魂的低语汇聚成一股洪流,在她脑海中炸响,最终凝成一句清晰无比的话语:“火由心生,不由命定!”
她抬起头,染血的目光望向沈知远,声音平静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然:“我要他们亲眼看着,所谓‘天命炉心’,从来就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恩赐,不过是一个……敢烧自己的人。”
话音刚落,窗外,那遥远的乱葬岗方向,一道青烟毫无征兆地袅袅升起,在漆黑的夜幕下笔直地刺向天穹,仿佛是来自深渊的回应,又像是一封早已写好的战书。
三日之期已到,棋局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