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的寒意顺着掌心窜入四肢百骸,却浇不灭林晚昭心头燃烧的复仇之火。
这把刀,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斩断她过去的软弱可欺。
她收起匕首,眼神恢复了冰雪般的冷静。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于事无补。
她要的,是让王崇山身败名裂,是在朗朗乾坤下,还沈知远一个清白。
夜色如墨,她叩响了周夫子隐居的木门。
灯火下,老夫子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他听完林晚昭的叙述,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眸子在夜巡簿的伪造记录上停留了许久。
“监院主审刘希,是刘允的得意门生,此案由他主审,便是铁了心要将沈知远定罪。仅凭你的‘感知’,在公堂之上毫无用处,只会被当成妖言惑众。”
林晚昭的心一沉,指尖冰凉。
“但……”周夫子话锋一转,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官法不容,可借天意。”他压低了声音,字字如珠,“人心最畏鬼神。城西有一座废弃的雷坛,坛中悬着一口前朝古钟。那钟邪门的很,每逢雷雨之夜,必会无风自鸣,声传数里。百年来,城中百姓皆以为是上天示警,谓之‘天怒之音’。若能让这天怒,为沈知远而鸣,或可动摇刘希之心,更可撼动全城悠悠众口!”
林晚昭的眸子骤然亮起,仿佛黑夜中被划亮的火柴。
她立刻想到了那个在鬼市遇到的盲眼道姑,那手腕上清脆的铜铃声,似乎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力量。
寻到道姑时,她正在一株老槐树下打坐,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听完林晚昭的请求,道姑并未睁眼,只是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过林晚昭腕上那枚母亲留下的铜铃。
“你所召之物,非鬼魅,非亡魂,而是活生生的人心。人心中的恐惧、愧疚与贪婪,远比任何鬼魂都要凶厉。”她顿了顿,声音空灵,“此战,你的心为利刃,这枚铜铃,可为引。记住,攻心为上。”
是夜,天公作美。
墨汁般的乌云吞噬了月光,狂风卷着枯叶在长街上打着旋,一道道银蛇在云层中乱舞,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雷暴。
“绿枝,去!”林晚昭将一张用鸡血写就的符纸交给绿枝,上面用扭曲的字体写着——伪供者,雷劈魂散!
“悄悄贴在刑房后墙,钱有德每日巡视的必经之路上,切莫被人发现。”
绿枝重重点头,身影如猫般消失在雨幕中。
林晚昭则撑着一把油纸伞,悄然立在刑房外的一条暗巷里。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形成一道道水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托人从刑房书吏那里高价买来的——钱有德日常所用的那方砚台。
冰冷的砚台触及掌心,林晚昭闭上双眼,将一滴指尖血滴在砚台上。
血珠瞬间沁入石中,一股混杂着恐惧、焦虑与悔恨的气息,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我娘昨夜又做噩梦了,说有个黑衣女人站在她床头索命……那三百两银子烫手得很……王公子心狠手辣,若是我现在翻供,说出是他主使,我……我还能活吗?我的女儿……他拿我的女儿威胁我……”
钱有德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清晰地浮现在林晚昭的脑海中。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此人,已在崩溃的边缘,只差最后一根稻草。
轰隆——!
三更时分,一道惊雷仿佛要将天空劈开,炸响在京城上空。
紧接着,一道悠远、沉重、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钟声,穿透了雨幕,响彻全城!
当!当!当!
城西雷坛的古钟,无风自鸣!
独守刑房的钱有德本就心神不宁,这突如其来的钟声让他浑身一颤,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只见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恰好照亮了后墙一角。
那里,一张血红的符纸正贴在墙上,上面的字迹在电光下狰狞可怖。
“伪供者,雷劈魂散……”
他哆嗦着念出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那符纸竟“噗”的一声,燃起一团幽绿色的火焰,火光中,仿佛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
“啊——!鬼啊!”钱有德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想要逃离这恐怖的地方。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然而挡在他面前的,却不是闻声而来的狱卒,而是一个撑着油纸伞、浑身湿透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女子。
“钱书吏,这么晚了,你要去哪?”林晚昭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钱有德的心脏。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林晚昭一步步逼近,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重要的是,你改的不是夜巡簿上的几个字,是你自己的良心。”
她没有给钱有德任何反应的机会,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温润的玉佩——沈知远的贴身之物,一把按在他的额头上,吐气如霜,低声喝道:“听——听听他在天牢里,在想什么!”
刹那间,一股不属于他的、浩瀚而决绝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钱有德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白衣书生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虽然遍体鳞伤,眼神却依旧清亮,毫无畏惧。
“……天理昭昭,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我沈知远行事无愧于心,何惧一死……”
那是不屈的意志,是赴死的决然,是清白者在面对污蔑时最坦荡的呐喊!
这股意念,比任何酷刑都更加令人震撼!
“啊——!”钱有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抱着头疯狂地磕着:“我说!我全都说!是王崇山!是王家大公子王崇山!他给了我三百两银子,逼我伪造了夜巡簿的出城记录……他还说,若是我不听话,就让我女儿也‘意外失踪’……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沈公子!我对不起他啊!”
林晚昭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她迅速拿出早已备好的纸笔,冷冷道:“写下来,画押!”
拿到沾着血泪和红指印的供状,林晚昭立刻让绿枝用最快的速度送往周夫子府上。
天将破晓,雨势渐歇。
监院之内,主审官刘希正不耐烦地打着哈欠,却见周夫子一身朝服,手持状纸,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昂然步入大堂。
“周夫子?”刘希一愣。
周夫子将钱有德的供状重重拍在惊堂木上,声如洪钟:“刘大人!昨夜天雷示警,古钟为冤魂而鸣,全城皆闻!今有伪供者钱有德畏罪招供,指证王崇山才是幕后主使!老夫只问一句,若钱有德心中无罪,何惧天雷?若沈知远真乃凶犯,何惧与人对质?”
字字诛心!
刘希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着堂下群情激奋的百姓,感受着周夫子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咬了咬牙,一拍惊堂木:“明日,重审此案!”
王府之内,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废物!一群废物!”王崇山一脚踹翻前来报信的亲信,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封喉,鲜血溅上了他华贵的衣袍。
他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暴戾的杀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竟能摄人心神,让钱有德那样的软骨头翻供?!”
“公子息怒!”心腹贺九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属下已派人查过,昨夜雷坛钟声确有其事,钱有德刑房内的符纸自燃也是多人目睹……如今城里都在传,是沈知远的冤魂引来了天罚……”
“天罚?好一个天罚!”王崇山脸上掠过一丝狰狞的冷笑,“她不是喜欢召鬼吗?我便让她真真正正地见一次鬼!”
他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黑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撮散发着诡异甜香的黑色香料。
“这是西域秘传的‘噬魂引’,无色无味,专克那些能通鬼神、窥人心的异能之士。”王崇山将香料递给贺九,声音阴冷得如同毒蛇,“想办法,让林晚昭闻到它。我要让她在自己的梦里,亲手一刀一刀,杀了她心心念念的沈知远!”
当夜,林晚昭在房中焚香静坐,试图平复连日来紧绷的心神。
那奇异的甜香混在檀香中,一丝丝渗入她的鼻息。
忽然,她只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血色的荒原上,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把冰冷的匕首。
而在她面前,沈知远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那刀柄,正握在她的手中!
他缓缓睁开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着她,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地响彻在她的灵魂深处:“为……何……不信我……”
“不——!”
林晚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从幻象中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咔嚓”一声脆响。
她惊恐地低下头,发现手腕上那枚母亲留下的、陪伴了她十数年的铜铃,竟毫无征兆地,自行碎裂开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迷茫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望向窗外无尽的雨幕,那里只有化不开的黑暗。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母亲……这一次,我到底……该信谁?”
与此同时,远在天牢最深处的沈知远,猛然感到一阵莫名心悸。
他从冰冷的草堆上坐起,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那扇窄小的铁窗。
雨,还未停。风,也未止。
可他就是知道,在某个地方,她一定在听。
只是这一次,她的心声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