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陆时衍。
或者说,我不完全是这个世界的陆时衍。
意识苏醒的那一刻,属于这个修真界“陆时衍”的记忆如同潮水涌来,但同时,另一段人生——那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厚重医学典籍、还有那道总是穿着白大褂、清冷专注身影的记忆,也牢牢刻在我的灵魂里。
她叫白茯苓。医学院里最耀眼的星辰。冷静,聪慧,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病理本质。我默默关注了她整个大学时代,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直到一场意外,我的世界陷入黑暗,再睁眼,已身处青云宗。
然后,我见到了她。
同样的名字,截然不同的世界,却有着惊人相似的灵魂。一样的清冷傲骨,一样的眼眸澄澈,只是这个世界的她,拥有着名为“混沌之眸”的力量。
那一刻,我几乎要落下泪来。是上天的怜悯吗?让我在另一个世界,再次遇见她。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借着同门之谊,借着阵法推演的共同话题。我看着她与那个叫沈清辞的剑修争执、并肩、缔结星契。我心如刀割,却又觉得理所应当。无论在哪个世界,她那样的人,合该与最耀眼的人并肩。
然后,变故突生。
幽魂林归来,她灵根受损,神魂受创,记忆混乱。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她醒来后,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爱恋”。
我知道这不正常。这绝非我所认识的那个白茯苓。是魔药,还是别的什么?我心中警铃大作,却又可耻地沉溺其中。
这是偷来的时光。
十几年。
这十几年里,她是“我的”茯苓。她会软软地唤我“时衍哥哥”,会因为我的离开而不安,会在我身边露出全然的信任。我明知这是虚假的,是建立在扭曲之上的幻影,却依旧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不肯放手。
我告诉自己,我是在照顾她,是在保护她。我悉心调理她的身体,翻阅无数典籍寻找救治之法,抵御着外界一切可能伤害她的因素。我甚至……默许了师父和灵汐师叔关于道侣之议的试探。
我卑鄙地想着,若她永远无法恢复,那我是否就能永远拥有这片虚假的暖阳?
直到那场仓促又荒唐的“大婚”前夜。
她看着那件红嫁衣,眼神挣扎,吐出“星辰嫁衣”、“同心玉”的字眼时,我就知道,我偷来的时光,到头了。
当她一口污血染红嫁衣,再睁开眼,用那熟悉又陌生的、清冷疏离的眼神看着我,说出“陆师兄,请自重”时——我的心像是被瞬间掏空,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解脱。
她回来了。
那个真正的、完整的、心里只装着沈清辞的白茯苓,回来了。
我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深沉的、混杂着愧疚与庆幸的疲惫。
庆幸的是,在她最混沌的十几年里,陪在她身边的是我,而非旁人,至少我能确保她不受委屈。
庆幸的是,我终究没有借着这扭曲的“爱恋”,铸下真正无法挽回的大错。没有在那场错误的婚礼上,亵渎她真正的意愿。
庆幸的是,沈清辞……那个男人,他等到了。他值得。
我终究不是他。
无论是在那个充满消毒水味的世界,还是在这个剑气纵横的修真界,我始终是那个迟了一步、只敢默默注视的陆时衍。
穿越时空的执念,偷来的十几年相伴,到此为止,已然是命运对我最大的慷慨。
我选择远游。
离开那天,我看着她和沈清辞并肩而立的身影,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如此和谐,如此……完整。我知道,这是我该退场的时候了。
“去看看这九州浩土,或许也能找到我的道。” 这句话,是真心的。
放下,不是遗忘,而是将她安放在心底某个角落,然后继续我自己的旅程。
偷得浮生十几载,镜花水月终成空。
幸而未染尘埃色,留她清辉耀星空。
如此,足矣。
(陆时衍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