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纪检室的会议室里,天花板上的老式吊扇慢悠悠转着,
扇叶扬起的风带着夏末的燥热,桌上的文件袋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
祁同伟却显得格外从容。
他伸手抓起桌角的搪瓷茶缸,缸身印着的 “为人民服务” 字样有些褪色,
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缸壁,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待淡淡的茶碱味在舌尖散开,才语气平淡地开口:
“苏主任,宏远公司案子的二百多个卷宗,我的确是全都看过了!
情况我也是了解的。”
话锋微微一顿,他抬眼扫过在场众人,
目光在苏高云脸上稍作停留:
“不过这个案子,你也知道的,很多内容都是比较敏感的,
不宜对外公布,待会我私下里再和您汇报好了。”
祁同伟的话音刚落,苏高云还没来得及接话,
旁边的陈赫隆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噌” 地一下坐直身子,抢先开了口。
他盯着祁同伟的眼神里满是怨怼,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
显然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祁同伟!你少在这里唱高调!”
陈赫隆的声音又急又冲,震得桌上的英雄牌钢笔都轻轻跳了一下:
“你一个之前搞技术的军转干部,有多少本事自己不知道吗?
踩了个大狗屎运,一来我们纪委就给了个正处级纪检员,
你就安安生生的在七处当个太平王得了,非要跳出来出这个风头?
你不要脸,我们七处还要脸呢!”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在桌面上点得砰砰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红:
“还两百多个卷宗的资料四个小时就基本掌握?
还一个星期能结案?
你觉得我们谁会信你的鬼话?!
祁同伟,我觉得你做人还是要踏实一些,不要找一些案卷涉密不宜公开的借口!
就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在吹牛就得了。
这里也不是你以前呆的部队,不是靠着吹牛皮就能立功上位的!”
陈赫隆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泼在闷热的会议室里,
祁同伟的眉头瞬间紧锁起来,脸色沉了几分。
他心里清楚,陈赫隆作为七处副处长,是自己的直接下属,
如今却敢在公开场合公然挑衅自己的权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意见不合,而是触碰了官场的底线 ,
无论是在纪律严明的部队,还是讲究层级的行政机关,上级必须拥有绝对权威,
否则指令无法传达,工作更无从推进。
可这个陈赫隆,连 “下级服从上级” 这种最基本的官场规矩都抛在了脑后。
而且,这个家伙竟然污蔑部队,这更是触动了祁同伟内心里的红线!
不过,即便遇到这种恶劣的突发状况,祁同伟也没有当场发作,
而是缓缓将目光转向苏高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他倒要看看,作为第六纪检室的一把手,苏高云会如何处理这场明显的以下犯上。
可苏高云此刻却像没听见陈赫隆的咆哮,也没看到祁同伟的目光,
只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钢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会议室里的冲突与他毫无关系。
连一把手都选择缄口不言,其他人更不敢轻易出头。
官场里的人都懂,沉默有时候比言语更能传递态度,
苏高云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明摆着是不支持祁同伟,
甚至是在纵容陈赫隆的越界行为。
既然如此,谁会傻到冒着得罪苏高云的风险,站出来替祁同伟说话?!
就算是平日里和祁同伟还算客气的组织部人事一处姚姐,
此刻也端着搪瓷茶缸,眼神飘向窗外老槐树,假装没注意到室内的尴尬。
毕竟,这是第六纪检室的 “家事”,外人插手只会引火烧身。
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静得能听见吊扇扇叶转动的 “嗡嗡” 声,
连一根针掉在水泥地上都能清晰入耳。
但这份寂静并没有维持超过五秒,祁同伟便缓缓抬起头,打破了沉默。
其实刚才他没有立刻开口,是在遵守官场里的一条隐形规则,
在公开场合,当同僚之间发生冲突,且有上级在场时,当事人最好先克制情绪,
等上级出面调解,避免事态扩大。
毕竟官场讲究 “花花轿子众人抬”,
就算心里有矛盾,表面上也要维持一团和气,这是彼此都要给的体面。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祁同伟都想给苏高云留足处理问题的时间,
也算给足了这位顶头上司面子。
可现在的情况很明显,苏高云根本不想介入,
甚至是故意放纵陈赫隆攻击、侮辱自己。
祁同伟心里瞬间明白过来,苏高云这是明摆着要摆自己一道,
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难堪,让自己在七处、甚至在整个第六纪检室都抬不起头,最终彻底待不下去。
想通这一层,祁同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冷意,
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搪瓷茶缸,缸壁的凉意透过掌心传了过来。
事已至此,祁同伟自然也不会再给这帮人留半分情面。
但多年的军旅生涯与官场历练让他懂得,反击前需先稳住阵脚,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苏高云,语气不疾不徐:
“苏主任,刚刚陈赫隆副处长说,
我因为保密而不愿意具体陈述案情以证实我对宏远公司案的掌握情况,
是一个借口,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换句话说,我现在可以在这个场合,陈述相关案情以自证?”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苏高云终于从文件上抬起头,
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直接回应,
只是含糊其辞:“我们这里也不算什么公开场合,都是委机关里的干部,说一下案情算不上泄密。”
祁同伟心里当即冷笑一声,劳资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可表面上依旧面沉如水,指尖轻轻扣着桌面,没露出半分得意。
反观苏高云和陈赫隆,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连藏都懒得藏。
他们早就盼着祁同伟赶紧滚蛋,
之前还琢磨着在日常工作里找些由头刁难,
没成想祁同伟竟在第一天的任命会议上主动 “跳坑”。
这送上门的机会,不借机好好整治一番,更待何时?
其实在他们眼里,所谓的官场、所谓的政治,
无非就是你整我、我整你的把戏,拼的就是谁手段更硬、谁能撑到最后、谁能笑到最后。
只是他们没料到,祁同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那个被动挨打的人!
“既然苏主任您觉得这里说案情没有什么不合适,那我就借此机会刚好说说这个宏远的案子。”
祁同伟 “唰” 地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
军旅生涯留下的挺拔姿态在略显局促的会议室里格外显眼。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有力,穿透了吊扇转动的 “嗡嗡” 声:
“这个案子的案情说起来也不复杂,宏远公司是一家注册在金陵的民营商贸公司,
公司的法人叫作张宏远,注册时间是去年的 1 月份。
但是就是这么一家成立才仅仅一年多的公司,竟然在这一年的时间里,
贩卖钢材、煤炭、化肥、彩电、冰箱等等市场紧俏的物资,
数额多达两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