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在欧式吊灯的光晕里盘旋,陈岩石和陈山父子俩对着沉默吞云吐雾,
大中华的烟卷烧得飞快,烟灰缸里很快堆起了小丘。
往事像窗台上的积灰,被刚才的对话一拂,就呛得人喉头发紧。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
良久,陈岩石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火星子最后闪了闪,他才开口:
你妹妹陈阳参加全国奥数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她这次拿汉东第一有问题吗?
陈山弹了弹烟灰,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应该没问题吧。
我已经搞了个奥数天才走进中小学活动,
让其他所有的汉东奥数选手,赛前这一周全都去给中小学生授课了,
他们肯定没时间复习冲刺。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然后让陈阳妹妹一个人在家,请了清华的数学教授一对一专题辅导。
这双管齐下的安排,保证她拿汉东第一没问题,甚至......全国第一都有可能。
毕竟那个清华教授,可是参与了这次奥数竞赛命题的。
陈岩石紧闭着双眼,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像在盘算什么。
烟味混着茶香在他鼻尖萦绕,他听完,慢悠悠睁开眼,眼神里带着老江湖的审慎:
虽然听着把握很大,但是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
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的,三兄妹里面,论年纪你最大,但是论资质,还是你妹妹陈阳最好。
在官场混了几十年,陈岩石见过太多起起落落,
有些门道我是清楚的,关系啊、血统啊,这些东西确实重要。
但说到底,一个人的上限如何,还是要看本身的能力和资质。
到了一定层面,你有关系,别人可能关系更硬;
你血统纯,别人或许根更红。
这种时候,就只能靠真本事脱颖而出了。
陈岩石又点了根烟,打火机地一声响,照亮他眼角的皱纹。
烟雾从他嘴里缓缓吐出,带着些埋藏多年的喟叹:
陈山呐!
你可知为什么你老子我混了这么几十年官场,快五十岁了,还只是个副厅级的副市长兼公安局长?”
他顿了顿,烟卷在指间转了半圈,
“论关系,为父有很多过命交情的老战友,现在有的已经是省部级,甚至更上面的层级;
论血统,为父贫下中农出身,根正苗红,扛过枪、打过仗、立过功,也算拿得出手。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点苦涩:
我反省过,就是你爸我能力不行,吃了没墨水的亏。
烟灰又长长地积了一截,他接着说:
所以我才不遗余力地在你们兄妹三人的读书事情上投入精力和成本,就是不想让你们走我走过的歪路。
现在是解放思想的新政时代,文凭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说了!
他的眼神忽然亮了些,像是看到了什么机会,
为父有个判断,未来一段时期,一定是高学历、高层次的年轻人才一飞冲天、大放异彩的年代!
你们兄妹三人,必须赶上这波时代契机!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院墙看到更远的地方:
尤其是陈阳,既然有读书的资质,我们就要不遗余力地给她创造绝佳条件,让她从小就赢在起跑线上!这叫如虎添翼。
最后,陈岩石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陈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看着吧,只要你妹妹陈阳未来能在官场飞起来,我们陈家就能跟着飞起来!
这是对陈家每个人都干系重大的事儿!
你可不能因为对你后妈有意见,在这种关键时刻心存芥蒂,不肯使劲啊!
烟卷还在烧着,烟雾缭绕中,陈山的脸一半在光影里,一半在阴影里,
他听着父亲陈岩石的肺腑之言,眼神像被火星点燃的柴堆,渐渐泛起灼人的光亮,
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着滚烫的热度。
父亲这番话,字字敲在他心坎上,竟让他生出醍醐灌顶般的通透,
仿佛眼前那扇蒙着灰的木门被猛地推开,新世界的光涌进来,晃得他心头震颤。
他
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刚买的西装裤子带起一阵风:
爸,您不用多说了!
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您说的这些我全领会了!
我在省教委待着,还能不知道这全国中学生奥数竞赛的分量?
只要拿了全国前十,或是本省第一,直接保送清北!
这可不是普通的升学路,是搭上人生火箭的入场券啊!
他攥紧拳头,手腕上的青筋暴起:
我就算豁出去这层皮,也得保妹妹陈阳拿汉东第一!
让她十一岁就把清北名额攥在手里!
先前陈岩石让陈山运作,让妹妹陈阳以小学生身份破格参赛时,
陈阳心里还不明所以,此刻却豁然开朗,
爸,我现在才算懂您的良苦用心!这次,我绝不让您和王教授...... 不,不让您和我妈失望!
陈岩石看着儿子泛红的眼眶,嘴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方才那番掏心窝子的话,终究是塞入了儿子的心坎里。
陈山啊...... 他声音发颤,目光落在儿子脸上,
你刚刚...... 喊王教授
了?
这么多年,这声
像堵在陈阳喉咙里的石头,今天总算落了地。
陈岩石喉头滚动,连说三个
字,眼眶也红了:
只要家里人拧成一股绳,咱们陈家在这新政时代,定能闯出一片天!
这是一个赢者通吃的时代,是一个奖励勇敢者、冒险家的时代,也是一个肉食动物重新回归上层的时代,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我们陈家,可不能辜负这个时代啊!
几滴浑浊的眼泪砸在沙发扶手上,他赶紧用袖口擦了擦,收敛起情绪:
这事儿看着小,实则关系阳阳的前程,关系陈家的将来。
你得拿出十二分的劲头,确保万无一失。
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纰漏?比如那些奥数选手里,有没有背景硬的?
陈山胸脯一挺,底气十足:爸,这您放心!所有小家伙的底细我都摸透了,挨个查过三代!
不是普通职工家的娃,就是农村来的,别说硬背景,连正科级以上领导的背景都没一个!
他指了指客厅角落的挂架,资料我都带回了,您要是想看,这就给您。
说着,他大步走到挂架前,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牛皮档案袋,袋口的细绳系得整整齐齐。
里面装着十六名汉东奥数选手的资料,纸页边缘都磨得发亮。
陈岩石戴上老花镜,一页页翻看着,指尖划过那些稚嫩的照片和简历。
忽然,他的手指顿住了,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落在一行字上 ,
祁同伟?十一岁?汉东大学数学系大一学生?母亲王素芳无业?父亲信息不详......
这几行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心里。
陈岩石只觉得莫名心悸,心跳擂鼓似的响,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再看那名字,那种不知为何的不详之感依然强烈。
陈山啊,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来给我说说,这个叫祁同伟的是怎么回事?
烟缸里的烟蒂还在冒着余烟,客厅里的空气忽然沉了下来,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